千里行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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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雒城的院子时已至夜晚,潘玠把从贺准处带回来的遗物一一收纳在储物间里。 曾经空空荡荡的储物间,不知不觉已经装满了东西。除了刚开始放进去当床的软榻,后来又添置了一个衣柜,一个书架,一张桌子和几个坐垫。 书架上摆着你送给他的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一个兔子陶俑,那是你在街上偶然看到,觉得可爱买下的。一个木头雕的小人,潘玠用菜刀驾轻就熟,用雕刻刀就生疏了,你看了半天,甚至没有看出来这雕得是男是女。直接问他时,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不肯说。 唉,这魅妖总有些小秘密,一位善解人意的天师不必事事寻根究底。 潘玠把几样东西摆到了书架上,一把铜制的切药刀,一个白瓷瓶,还有几卷竹简。其他的用箱子好好装来,放在角落。 去往会稽可不同于去梓潼。雒城离梓潼只有三百里,骑马一日便到。离会稽郡却足足有三千里。 三年以来,你兢兢业业守在雒城,不曾擅离职守。若去会稽,来回要一两月,再考虑到在山阴寻找线索,几个月便过去了。 为了保证在你离开这一段时间,雒城不出事,你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元神分身,是修为到一定境界的天师,将一缕元神切下来,以三滴心头血为引子,将元神附着在外物上。 若附着在傀儡上,傀儡可以拥有天师一部分的灵智和法力。若附着在其他人身上,则天师可以时时看顾这个人的动向,在遇到危险时还能燃烧元神保护他。 对外你说你修炼到紧要关头,要闭关数月,对内则放置一个附着了元神分身的傀儡,防备意外情况,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切割元神的疼痛非同小可,你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叫喊出声,所以在静室外布下了两层隔音的法咒,这样即使你弄出什么不雅的动静,也不会吓到潘玠。 静室里青烟缭绕。你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符箓化成的纸人,与你相对而坐,这个纸人与你有九分相似,除了面色苍白,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显示这是一个死物。 纸人与你的身周用香灰布下了一个复杂的阵法。你轻声念动法咒,当最后一个音节消失时,整个法阵突然像活过来一般燃起金色的火焰,将你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火焰笼罩的空间之内不断传出一阵一阵飘渺的涌经声,你只觉得一股撕裂的痛楚自脑中传来,整个人忽然像突破了某种屏障,变得轻盈无比,你知道这是元神出窍的表现。 身体受法术刺激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澈而空洞。你已经出窍的元神控制着身体,两指并拢作刀,向自己斩来。 火焰中亮起一道白光,这道光划开灵魂的一角。比刚才更强烈千百倍的痛苦从灵魂的伤口处爆发。 一缕元神被切下,飘飘悠悠落在纸人身上,纸人开始散发你的气息,纸人白色的脸渐渐变得红润。 另一边,你身体脸色变得惨白,嘴角渗出一股殷红的血。 极力忍受着灵魂的灼痛,你勉力保持着理智,又将食指和中指插入胸口。 三滴心头血凝在指尖,缓缓离开身体,飞向纸人。 三滴心头血在纸人眉心印上一个玄奥的符文,金光一闪不见。 纸人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变得灵动起来。她左右打量着周围的场景,看到了你。 你感觉到与纸人心神相连。纸人用依恋的眼神看着你,她好奇的伸出手,替你拂去嘴角的血迹。 火焰渐渐消失,元神回归身体。 “成功了!” 你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元神上的痛苦在不停地灼烧。但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给纸人下了命令。 于是纸人便乖乖地盘膝坐在静室里,一动不动。 终于支撑不住,你晕倒了。 一夜过去,当第一缕晨光照进静室时,你醒了。元神上的痛苦已经减轻很多,只有些隐隐作痛。 纸人盘膝坐在你身边,仿佛一座雕塑,但那双灵动的眼睛,以及识海中心神相连的感觉告诉你,这是承载了你一缕神魂的傀儡纸人。 推开静室的门出去,你看到了潘玠,他站在院子里舒展身体,呼吸新鲜空气。 他也看见了你,然后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你神色憔悴,头发凌乱,眼下青黑,嘴唇发白,气息不稳,活像一整晚纵欲过度。 “我……阿嚏!” 元神受伤身体虚弱,又在冬天冰凉的静室地板上躺了一夜,你似乎,久违地——感染了风寒。 “阿雪你穿得太少了,快房里去!” 潘玠关心而急切的声音传来,你一时竟不知所措。 天师身周有清气庇护,病邪不侵,长大后你很少生病。 有很多人叮嘱你,法术应当怎样练,妖鬼应当怎样杀。但没有人和你说: 多穿衣服,回房间去。 风寒使你的脑子有点混沌,你愣愣地“嗯”了一声,转头走向静室。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又往卧室而去。 潘玠走过来,拉住你的袖子,一只手伸向你的额头,摸了摸。 “有点烫哦,你发烧了。” 潘玠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他摸了一下就把手拿开了,你感到一点遗憾。 但你马上就不遗憾了,因为他冰冰凉凉的手拉住了你的手,带着你向卧室走去。 你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层被子,一只手伸出来,潘玠在给你把脉。 你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 天师的脉象会有什么不同吗?会不会把出一个病入膏肓的脉象?哎呀潘玠的手可真白,比你的还要白,不过多了几道茧子,这是天天做饭留下的吗?睫毛也好长哦。切元神可真疼,以后再也不切了!铃声,香气。司马欣到底怎么变态了?有点好奇…… “脉象浮紧,的确是外感风寒。” 潘玠清澈柔和的声音唤回了你的思绪。 “我没事的,养两天就好了。”你满不在意地说。 潘玠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你,“时值隆冬,感染了风寒,怎能如此大意?” 接着他微微皱眉,手在下巴上摩挲,仿佛想捋一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沉思了片刻。 “桂枝汤可调和阴阳。桂枝、生姜为阳,芍药、大枣为阴,至于炙甘草则介于阴阳之间而能兼顾。有解热镇痛、抗炎镇静之效。阿雪应当服用一副桂枝汤,若能发一发汗,病就好了。” 他自信笃定的样子,不同于靡丽的容颜,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可是这些家里都没有,要去买吗?” 潘玠坐在你的床边,很温柔地看着你,“好好休息,我去买药。” “你知道去哪里买药吗?” “我也和阿雪出过几次门,路过市廛,便留心观察。我知道药材店在哪里。” “你的身份?” “我会戴好帷帽。从梓潼回来,隐息咒的效果应该还没有散尽。” 仔细想想,没有什么问题了。潘玠从来没有独自出门,都是和你一起。你已经不认为他会趁机逃跑了,就是有种微妙的不习惯和担忧。 “我——”你想掀开被子起来,潘玠又把按回去。 “别担心,这里是雒城,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我很快就回来。” 潘玠很坚定,你现在确实很难受,于是你从善如流地躺回去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你又有一点迷迷糊糊。这次思绪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你还没有被梅青生看中收徒。 一大批小孩子一起学习,一起修炼,谁又会注意到你呢?也许也是感染了风寒,或者是别的什么病,你记不清了,只记得很难受很难受。你就在床上躺着,躺了一天一夜,躺到你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但你不知怎么就好了,在第二天,你爬起来去修炼,得知授课的师长记了你一次缺席,于是你挨了一次手板。 就像师兄说的,小时候你总是板着一张脸,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朋友。现在想来有点傻,如果说清楚,其实不需要自己挨一天一夜,也不用受手板。 你听到有人轻声喊你,“阿雪……” 你睁开眼睛,看见极具冲击力的一张脸在面前,蒙蒙的白雾将潘玠的容颜衬托得如梦如幻。 原来不是雾气,是热腾腾的药汤氤氲起的水汽。 潘玠神情认真,用勺子一勺一勺地给你喂药。 虽然这个场景很美好,但你还是声音沙哑地开口:“我自己喝吧,这样喝太苦了!” “啊……好的。” 潘玠把药碗递给你,然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你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你仿佛看到那个自己缩在被子里的小女孩,也有人扶起她,摸摸她的额头,为她熬一碗药。 喝完了药,潘玠摸出一颗糖丸,递给你。 你把糖丸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化开了,充满口腔,驱散了所有苦涩。 “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喝完桂枝汤,须臾再饮一升热稀粥,可助药力。” 潘玠转身出门,小心翼翼地关门,没有让一丝院子里的寒气透进来。 于是你真诚地期待起那一碗热粥了,那一定是很热腾,很香浓的一碗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