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发】幸存者攻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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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口鼻紧闭,唯有双眼睁开,透过温热的水,看到白色的底部。他在下水口的对侧,只能看到光滑无痕的底,其余什么都看不到。水几乎淹没两耳,却又时常让耳朵露出水面,周遭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肺部的呼吸已经不够用,窒息的感觉终于传来,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姬发偶尔也会有些懊恼,懊恼于自己体质太好,以至于每一次都让死亡来得太慢,让自杀的过程变得无比的漫长。 隔着晃动的水,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但姬发能够听到,姜文焕来了。 他又来了,又一次,赶在恰好的时机,来了。 浴室门被打开,姜文焕捏住姬发的后颈,将他从浴缸里提出来。哗啦一声,放满的水从浴缸里溢出,流了一地,洇湿了姜文焕的鞋子,打湿了他的裤脚。 姜文焕蹲在浴缸旁,一只胳膊撑在膝盖,另一只手甩了甩水。 他看到姬发跪在水里,双手撑在浴缸两侧的边缘,低垂着头,头发不断滴水,一滴一滴,落进水里。 他不知道这是姬发第多少次自杀,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多少次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解,为什么姬发的每一次自杀,都能被他恰好的撞见,让他们都对此习以为常。 姜文焕两只手都垂着,蹲着一旁看着姬发。他右手的袖子被挽到小臂以上,就是为了防止下手捞人的时候被洇湿,却仍免不了的,被溅上了水,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让他有些难受。 他和姬发的生活就像一个盲盒,每天回家开门都像是开盲盒,你永远不会知道,门里的姬发会是一种什么状态,你的家又会变成怎样。或许充满一氧化碳,或许是一床血迹,又或许,你会看到一个吊在房顶来回晃动的人。他甚至无法确定,在某一天打开门之后,他所看到的姬发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但他什么也不会说,甚至有些想知道,下一次,姬发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自杀。 他蹲在那里,盯着姬发赤裸的脊背看了很久,他没有说话,姬发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姜文焕想了想,问了姬发一句。 “要做吗?” 1 姜文焕第一次撞见姬发自杀,是在姬发回来一个半月之后。 那天早上,姜文焕一如既往地要出门做兼职。他和姬发一样,从回来以后,就没了固定的工作,局里依旧给他们开着不低的工资,但不需要他们每天去报到,甚至没人管他们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在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完美完成任务就可以。姜文焕原本可以不出门工作,有房有工资,他可以在家活到死。但他闲不住,毕竟三十岁的年纪就养老,他有点接受不了。他会去做兼职,做很多的兼职,有时是楼下便利店的店员,有时是送外卖的小哥,有时也可能是滴滴司机,还可能会是商场门口的人形玩偶。他不在乎赚多少,也不在乎苦和累,他就只是单纯地不想自己闲着。 姜文焕的房子不小,是标准的三居室,还有一间书房,当初他爸刚给他买完房子的时候,鄂顺甚至开玩笑说,以后要来姜文焕的家里开party,晚上喝多了就直接在他这里睡,五个人四间房,叫姬发和崇应彪一间,如果崇应彪不愿意,就喊他去客厅睡沙发,或者他想睡阳台也可以。 但现在,只有姜文焕和姬发两个人。 姜文焕睡主卧,姬发有时候睡次卧,有时候睡书房。他们几乎没什么交流,偶尔姜文焕会在做完饭的时候去叫姬发吃饭,但姬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他们很少碰到一起。 早上姜文焕正在换鞋准备出门,次卧的门响了,姜文焕转过身,看到穿着睡衣的姬发光着脚从里面走出来。 “早。”姜文焕有些惊奇,这一个半月以来,他从未在早上见到过姬发,这是第一次。他的视线下移,注意到了姬发的脚。“怎么不穿拖鞋,家里没地暖,地砖很冰的。” 姬发没回到他,只是睡眼惺忪地半睁着眼,对着他道了声早,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在看什么表演一样的,看着姜文焕换好了鞋子。 “今天我去便利店,下午还要去送外卖,大概要晚上七点才会回来。早饭在桌上,现在应该还热着,你可以先吃了再继续睡。” 姜文焕一边穿外套,一边叮嘱着姬发,让姬发有一种回到学校那时候的感觉。 他依旧这样静静盯着姜文焕,不应,不动。这让姜文焕更加疑惑,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检查了一遍衣着,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抬头问姬发:“你为什么总看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姬发终于有了回应,他摇了摇头,对姜文焕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姜文焕,你还是没变。真好。” 姜文焕全然没有领悟到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他只觉得今早的姬发有些奇怪,便笑着骂了一句神经,拿着钥匙出门了。 事情发生之后,姜文焕再回过头来想,他才大约明白了一些关于那句话的意思。 按照今天的安排,姜文焕是要在晚上七点以后才回来,但阴差阳错,向来稳妥全面的他,意外在今天忘记带电动车的钥匙。他只有在需要送外卖的时候才会骑电动,但兜里却长期装着,唯独今天,他忘记了。 姜文焕打开家门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安静,非常的安静。平日里也是如此,姬发不是一个闹腾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他的书房里呆着,家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可今天就是不一样,安静得让姜文焕的心里生出一丝恐慌。 他根本顾不上找什么钥匙,如同被牵引着一般,径直走到姬发所在的次卧。门关着,他家的所有屋子隔音都很好。姜文焕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 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即便隔着厚厚的门,也仍能听到一些。 姜文焕想都没想,直接推开了门,当即愣在门口。 床上的被褥凌乱,不难看出有人曾在这里挣扎过。床头柜上倒着一个水杯,那是姬发喝水用的,似乎是装了半杯水,此时已经洒了一滩在柜子上,顺着柜子的边沿,滴滴答答的,仍在滴落。姬发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口中压抑着呻吟,嘴边还不断涌出一些白沫,地毯上也有。 那是姜文焕新买的地毯,买来就铺在了姬发的屋子里,现在弄脏了,要送出去清洗,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从前他们几个都会吐槽这件事。可现在姜文焕根本无心去想那些,他看到了地上的药瓶。 姬发,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2 姜文焕不喜欢医院,非常不喜欢。他知道,姬发也不喜欢。满是电子仪器的病房,不断发出监测的声响,所有人的生命在这里都会变成一堆冰冷的数据,这些你看不懂的数字就代表了你的生与死。还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单调到让人发慌的白色。被洗得干燥粗糙的床单被罩,老旧的病床与柜子。每一样,都让他们难受。 但是无法,姬发要在这里住满三天,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会出院。 昨天他回到家遇上姬发自杀,服用大量安眠药。姜文焕真的不知道,姬发是喝了多少水才能把这半瓶药片吃下去。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姬发,你自杀的时候没觉得撑吗?这许久未见你的饭量还真是大了不少,在我家的这一个半月你真的有吃饱过吗? 想完这些问题,姜文焕简直要被自己气笑。无厘头,全是一些无厘头的问题。他自己也会觉得荒谬。 姬发真的很能睡。昨天下午姜文焕发现姬发自杀,送他到医院洗胃,不到晚上八点,姬发就已经睡着了,一直到现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姬发还是没醒。如果不是他一直在这里守着,如果不是看到姬发仍在呼吸,他真的会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自杀成功。 在姜文焕的记忆里,姬发其实觉很少,每天不是睡得最早的,但一定是起得最早的,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儿,他和崇应彪两个人,总在较劲。吵架,打拳,健身,射击,他们两个总要比着来。但从这次回来以后,姬发就好像睡不醒了。几乎不出屋子,每天都在睡觉,也很少和他交流。姜文焕原本有心问两句,但一想到自己,再想到姬发的那些经历,他又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 交流,是以治愈为名号,让对方将自己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次掀开,皮rou外翻,鲜血淋漓地展现给别人看。 他没这个爱好。 姬发愿意找他,他就愿意同姬发聊上几句,姬发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去问。 对于彼此的经历,他们心知肚明。那些作为“幸存者”的感受,他们都一清二楚。 姬发是一个半月之前回来的——或者说,是找到他。 他比姬发回来得要早,鄂顺死,他父亲死,他的卧底任务就算结束了,绝对不算成功,但也一定算不上失败。他们的身份被暴露,却也将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证据全部烧毁。他,平安无恙地回来。姬发,在他回来之后四个月,也回到了这里。 姬发的事情在局里不算人尽皆知,只知道他毕业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家里做卧底,牺牲了全部,去了半条命地完成了任务。但除了直接对接的人以外,其余人连姬发的名字都不知道,大家仅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姜文焕作为姬发的同学、朋友,以及参与过卧底任务的内部人士,他还知道一些别的。比如姬发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的哥哥,以及,他最爱的恋人。 姜文焕知道,姬发,亲手杀死了崇应彪。 他不知道姬发和崇应彪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所知道的,是快要死掉的姬发与崇应彪的尸体一起,在河边被发现。两人手里各握一把枪,子弹贴着姬发的脖子过去,划出又深又长的一道伤口,鲜血流进河水里,晕红一片水面。被送去抢救的时候医院都说姬发命大,子弹射偏,避开了颈动脉,否则,神仙也难救。 他也看到了崇应彪的尸体,子弹穿喉而过,没有半份偏移。 射偏?姜文焕在太平间忽然笑出来,旁边的法医惊悚的眼神看向他。 两个射击课并列第一的人,怎么会射偏。 姜文焕转身走出太平间,没有再去看姬发。他不知道姬发还会不会醒来,在已经确认脱离危险之后,他仍不确定,姬发会不会——或者说愿不愿意醒来。他始终没有再去问过姬发的消息,但他也隐约能够猜到,姬发是醒来了,毕竟他从未接到局里给他的任何新消息。 他没有刻意去打听,也没有刻意去回避,他只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 他从前非常要好的朋友之一,他们那批人里唯一存活下来的朋友,他却觉得没有去关心的必要。 姜文焕很难说明这是一种什么心情,但于他而言,就是如此。当然,于姬发而言,亦如是。 直到一个半月前,姬发敲响了他家的门,出现在了他家门外。 “我想住在你这里。” 没有多余的话语,姜文焕打开门的时候,姬发只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是询问意见,也不是强求结果,姬发说得很平静,平静到好像他就知道,姜文焕一定会允许他,不会拒绝。事实也确实如此,姜文焕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任何疑问,将姬发让了进来。 那一天,他们同时都明白了一个词。孑然一身。 姬发来的时候没带任何东西,他没有行李,所有的东西都在朝歌那边,卧底结束,他几乎是死着回来的,自然什么也没带,衣服都是局里给准备的,所以他两手空空地来到了姜文焕家里。 他坐在姜文焕家客厅的沙发上,姜文焕坐在他对面,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了大概有十五分钟,姜文焕在心里叹气。 “你是不是没吃饭?我去给你煮碗面。” “我想要芽菜rou沫面。” “……这个时候就别挑了吧?现在哪里还有芽菜。” 姜文焕实在无语,姬发简直是在强人所难!他怎么会在家里常备芽菜! 这像极了毕业前,他们几个一起喝酒,喝完了酒,姬发和崇应彪吵了架,本该一起走的姬发,跟着姜文焕回了家。宿醉的第二天,他缠着姜文焕给他做一碗豌杂面,可姜文焕家里根本没有豌豆,只能被姬发缠着做了一份臊子面。 姜文焕想,那时的姬发可真能撒娇。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大泡,白色的雾气飘到上空,姜文焕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煮面机器,无情地用筷子在锅里搅拌,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回忆着过去。回忆到…… “姜文焕。” 锅里的水被烧到快要冒出锅边,姜文焕的回忆被打断。仓促加了一碗冷水,他回过头去。 姬发斜靠在厨房的门口,歪着头抵着门框,颈侧的伤口暴露着,嫩粉色的伤疤昭示着这件事才发生没多久。 姜文焕盯着姬发的伤疤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把视线移回到姬发脸上。 “嗯?”他这时才发现,姬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衣服。“你怎么把我的衣服穿上了?”姬发穿了他的睡衣。 “那件衣服不舒服,我看你的睡衣在那里挂着。” 他们从前总会换着衣服穿,共享衣柜,没有人会介意谁擅自翻了自己的衣橱,拿了自己的衣服,所以这一次,姜文焕也没说。 “下午需要去买几件新衣服吗?”姜文焕关了火,把煮好的面捞出,他端着面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姬发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穿你的。” 姜文焕点头应允,反正他们两个身型差不太多。 当他把面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他听到姬发低声对他说: “姜文焕,我觉得思念有点太疼了,我一个人有点扛不住。” 3 姜文焕能懂姬发的感受,毕竟,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他不知道,姬发其实还有别的意思。 他收留了姬发,他们没有像从前一样,整日一起玩笑游戏,讲一些旁人的事,或者聊下次去哪里打拳。他们都沉默着,像是刻意避开彼此一样的,互不碰面。姜文焕出去兼职,姬发在家睡觉,偶尔坐到一起吃饭,也是相互沉默着。 他们互相陪伴,却又回避彼此。 他们共享着一份思念,却还是没能承受得住。 在平静了一个半月之后,姬发选择了服药自杀,然后被半途回家的姜文焕救下。 姬发醒来的时候,床头已经摆了三个削好的苹果了,姜文焕仍在低头继续削第四个。 “姜文焕,你什么时候爱上了为苹果脱衣服?”姬发实在忍不住,姜文焕削皮削得太过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醒来。 “我总不能去脱你的衣服。”姜文焕没有抬头,认认真真地削完了第四个苹果,伸手递给了姬发。“给。” 姬发有些无语。说姜文焕体贴吧,他才刚洗完胃,水米未进,姜文焕直接递给他一个完整的苹果。说姜文焕不体贴吧,这人还知道把苹果皮给他削了。 “哦你没办法吃对吧。”姜文焕像是才想起来,又把姬发手中的苹果拿了回来,自己一口咬掉半个,腮帮子鼓鼓的,咔嚓咔嚓地咀嚼。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姜文焕吃着苹果,看着姬发,尽职尽责地向他询问情况。 “没有。”姬发也一样,没有什么感情地回答。他没有任何感觉,从那次在河边被抢救回来之后,他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觉。药效发作的时候,胃里灼烧般的疼痛,像有一把手紧紧攥着他的胃,洗衣服一样地猛力揉搓,揉搓,迫使他蜷缩起来,开始呕吐。但即便如此,他也好像没有感觉一样。他分明地知道那是在疼痛,是死亡的前奏,可他却麻木的清醒着,没有一丝一毫波动。 就像现在,他的胃依旧不太舒服,除了药物对胃部造成的损伤以外,还有洗胃带来的后劲儿,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明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可又没有任何关于这种感觉的认知。所以他选择用“没有”来回答。 显然,姜文焕也不想去询问这个答案的真实性,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啃完的苹果核丢进了垃圾桶里,抽了张纸擦了擦手,然后对姬发说:“那很好,那过了观察期我们就能回家了。” 姬发也点头。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关于这次自杀的事情,姜文焕没有问,姬发没有说,他们默契地将此事翻篇而过。 但姜文焕知道,这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4 三月开春的季节,河水已经解冻,路边的柳树都开始抽嫩芽了,但姜文焕仍裹得像个粽子。棉服还未脱,连衣的帽子扣在头上,半张脸缩进上衣里,手里提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一塑料袋食物,一步一步往家走。 他能闻到春天的气息。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春天也一样,他闻到了。他们曾经把这种味道叫做“生长的气息”,寓意着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有了生命的味道。 在整个春天,在这个生长的季节里,他好像唯一一个仍在寒冬的生物,冰冷麻木,毫无生气。 不。姜文焕忽然想着,他不是唯一一个,还有姬发。 打开家里的门,他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姜文焕在心中叹息,又一次,又一次。这一次会是什么呢? 他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丢在门厅的地上,一塑料袋重物落地,发出闷响。姜文焕迈着大步向姬发的卧室走去,路过浴室的时候,他余光扫到一抹阴影,侧头一看,一个晃动的身影吊在半空,正在不断挣扎。 姬发上吊了,吊在了浴室的水管上。 他双手下意识拽紧脖子下紧勒着的绳子,双腿不断蹬踹着,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人已经被绳子勒得翻了白眼,完全都是无意识的动作。 姜文焕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姬发不断挣扎,挣扎,又研究了一遍姬发上吊的这个装备,最后才走进去,站到姬发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腿,往上一抬,把姬发从绳子上解放了下来。 他把姬发放到地上。他家一冬都没有地暖,地上冷得像冰,平日里他总会提醒姬发,不要光脚踩在地上,容易着凉,但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思管这些,任姬发坐在地上。他站在一旁看着姬发,看姬发双手捂着脖子,不断咳嗽,咳得眼尾通红,咳得流出眼泪。姬发仍穿着睡衣,没穿拖鞋,旁边倒着一把塑料凳子,那是家里唯一一把。 等姬发咳得不那么厉害了,终于得空喘息,姜文焕却完全不给姬发这个时间,他走过去,弯腰,胳膊横胸穿过,搂住了姬发,几乎是用拖的,将姬发从浴室拖进了次卧,又拖到了床上。他贴心地帮姬发盖上了被子。 “最近倒春寒,有点降温,你盖好被子别着凉。我买了一块地毯,回头铺上,免得你总是不喜欢穿拖鞋就到处跑。”说完他又顿了一下。“可能买得晚了,都快春天了,应该早点买。” 他说完,也没等姬发回应,就走出了卧室,帮姬发把门带上,转弯去了浴室。 姜文焕叉腰站在浴室里。相比上一次,至少这里不狼狈,没有要清洗的地毯,不必送姬发去医院,他只要把凳子放回原位,把绳子剪断,就可以了。 他确实没想到姬发会选择在这里用上吊的方式来自杀。这里也确实是他家唯一一个可以吊住人的地方。 之前买房子的时候,他爸不太喜欢浴室里的这根粗大的水管,觉得有碍观瞻,但姜文焕没觉得,有就有吧,哪里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相比起来,这栋房子是他最满意的,这一点点缺点,实在不成问题。 后来姬发他们几个来这里玩,鄂顺也说,这个水管好粗,完全可以吊住一个成年人。他们还开玩笑说,以后来姜文焕家里,可以在浴室做引体向上。 姜文焕没想到,姬发还记得这件事。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看到了这里适合上吊吧。 不知道。 姜文焕沉默地收拾完了浴室,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才回到门厅,拎起了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一袋食物,去厨房做饭。 他今天买了新鲜的牛rou,买了西红柿,还买了白萝卜。姬发说想吃西红柿炖牛rou,里面放一些萝卜会更好吃。 牛rou要切四方小块,西红柿要煮烂,白萝卜要炖软。 厨房的抽油烟机开着,白色的烟雾被呼呼抽走,西红柿炖牛rou的香气四处飘散。 万物生发的季节,倒春寒的日子,闻到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5 姜文焕回来的第一个月,完完全全没有出过门。 他和姬发不一样,姬发是被人救回来的,从河边直接送到医院,他是自己走回来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伤痕,自己走回局里报到,走完了所有手续流程,然后被通知可以走了。 他们这些卧底回来的人,不用在局里坐班,像是一个弃子,但又不完全是,因为随时都可能需要他们出面去解决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很可能是需要他们用命去解决的。后来他和姬发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姬发说,他们应该算不定时炸药包,随时随地可能引爆自己,毁灭敌人,姜文焕觉得这个形容很对,很贴切。 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同事和上司也是非必要不联系。从局里出来的那一刻,姜文焕迷茫到怀疑自己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 他茫茫然回到家,超过三年没有充水充电,但也好在,没有人用,离开前剩余的水电还足够让姜文焕存活。只是一切都落满了灰尘,一步一个脚印。 姜文焕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四周灰尘轰然而起,比那天工厂的爆炸都厉害。他吸入了不少,呛得难受,但又完全没有咳嗽的欲望,他忽然有些悲哀,他竟然连下意识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从下午坐到晚上,始终没挪地方。窗外从烈日高照变成了皓月当空,街上车水马龙,路灯全部亮起。姜文焕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住的地段这样好,外面的夜生活这样热闹。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灯光和月光,也能照得很亮,至少这样的光度在姜文焕看来,是够用的。完全够用。他们经过专业的训练,能在黑暗中视物,能克制住自己的一切原始冲动,能够全然没有情绪,能够保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一整个下午,就像现在。 他一口水没喝,一顿饭没吃,一步没有挪动,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了一个下午。 他想,他到底是否还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究竟是不是投胎转世前的走马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他真的……还活着吗? 后来他想,或许不是他在质疑是否存活,而是他是不是还愿意活着。 他想,他是期待死去的,就像姬发那样。 从前,他们求生。 现在,他们求死。 但姜文焕不能。姬发可以,他不行。 姜文焕的命,是他爸和鄂顺一起换来的。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姜文焕!快跑!” “姜文焕,你要替我们……活下去。” 姜文焕…… 姜文焕…… 姜文焕盯着反光的电视屏幕,他从黑暗中看到屏幕中的自己,落下了一行泪。 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在阔别三年的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姜文焕第一次直视了自己的情绪。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还带着灰尘,抹在了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抹得脸上一块灰一块黑。他又吸了吸鼻子,终于起身打开了灯。他用一个晚上,把家里收拾出了七七八八,在天光大明的时候,出门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又买了些吃的喝的,把家里塞得有了一些人味儿,然后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他独自待在这个房间里,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确定他仍旧存活于世,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在一个月之后,出去找了兼职。 姜文焕,背负着三个人的命,一步一步地活下去。 6 整整一盆西红柿炖牛rou,那是家里最大的一个汤盆,白色的瓷盆,以前他们聚会的时候会用来装汤,姬发记得的,殷郊做过一盆疙瘩汤,他说他会,然后煮了一盆粥一样的东西,西红柿皮飘在上面,夹杂着带着根的香菜,被崇应彪好一顿嘲 现在这个盆子装了满满一盆西红柿牛rou,西红柿已经被炒成了酱,红红的,牛rou和萝卜炖得软烂入味。 “吃吧。”姜文焕给姬发盛了一碗米饭,把筷子放到他面前,自己坐下一言不发地扒饭。 姬发没有立刻动筷,而是看着对面的姜文焕。 他知道,姜文焕生气了。 他们都经历过特殊的训练,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姜文焕也是他们中间情绪最稳定的人,但姬发能够看出,姜文焕生气了。 他们平日里也是这样,一言不发,但姜文焕不会如此快速而专注地吃饭。他知道,姜文焕在克制。 姬发没有说什么,他也安静地吃饭,一口牛rou,一口萝卜,再舀一勺汤汁浇在米饭上。他真的很喜欢姜文焕做的饭。 姬发的吞咽有些困难,绳子勒出的红痕还在脖子上,已经开始有些发紫,多少有些伤到喉咙,让咽喉有些发肿,吞咽起来会困难。 “我吃饱了。” 姜文焕快速地吃完饭,将自己的筷子碗收走,留下那一盆牛rou,和才吃了半碗饭的姬发。 他在厨房歪着头,安安静静地刷碗。一个碗,没有沾上汤汁,分明只要刷一遍就可以,但他却站在水龙头前,拿着碗筷,对着水流,冲刷,一遍又一遍地抹着,然后再冲刷,直到姬发把碗筷递过来,哑着嗓子对他说:“我也吃好了。” 姜文焕把碗筷刷好,摆在水池边沥干,擦手回到了房间,不过片刻,姬发就站在了他的房门口。 他们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就像姬发知道姜文焕生气,他能比姜文焕自己更早察觉这件事。也像现在,姜文焕能清楚地知道,姬发在愧疚。 他们都没有打招呼,姜文焕没有问姬发有什么事,姬发也没有问姜文焕介不介意他进来,而是径直走进姜文焕的卧室,然后在姜文焕的身边停下,坐在他旁边的地上。 姜文焕坐在床上,双腿垂在床下,姬发挨着他腿边坐在地上,他们都面对着门口的方向,谁也没有说话。 “姜文焕,”姬发哑着嗓子开口,但叫完他,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说,“牛rou好像有些咸了。” 姜文焕几乎是立刻笑出来。他像是被姬发给气笑的。 “你进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吗,姬发?”姜文焕低头看着姬发。他当然知道,知道姬发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但偏偏要说的那件事,他们谁也无法先说出口。 姬发又想了想,他把头后仰着靠在床沿,对姜文焕说:“还有,姜文焕,次卧和书房都有些冷了。” “嗯。”姜文焕看着他应了一声。“冬天马上就过去了,很快就暖和了。” “灯也太暗了。” “你平日不在屋里看书,用不太到。或者我帮你换一个。” “窗帘的遮光性不太好。” “嗯,好,明天我去买新的。” “姜文焕。”姬发认命地坐好,叹气。 他并没有想好怎么说,他知道他做得并不对,他知道姜文焕在生气,他知道他应该道歉并承诺再也不犯,可他做不到。 他无法承诺,因为他不会兑现。 他知道,姜文焕也知道,所以他们干脆都不说。 “我的屋里灯亮,我的窗帘遮光更好,我的屋子向阳更暖和。” 姜文焕在姬发开口前先说了这些。 姬发抬头看向姜文焕,姜文焕也在低头看着姬发。 “所以,你可以搬来我的房间和我一起住,但你不可以把我的房间弄乱弄脏。” 姬发定定地看着姜文焕,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理解你,默许你,原谅你,陪伴你。 姬发,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准许你的一切,可你也要知道,我在这里。 姬发,我就在这里。 7 姜文焕把卧室的窗帘换了,换了一个遮光性更好的。他当然知道姬发只是随口一说,但他喜欢落实。说白了也是他闲来无事,折腾一下也好,连带着其他房间的也一并换了。 新窗帘的遮光性极好,拉起来根本分不清白昼黑夜。所以姜文焕进屋的时候,总得先开灯。客厅里静悄悄的,和他走时无二样,卧室里没人,被褥都整理好了。次卧的门紧闭着,没有声响。姜文焕有点想知道,姬发这一次用的什么方法。 推开次卧的门,窗帘紧闭,虽然姬发已经搬去了主卧和姜文焕一起住,但次卧的窗帘也一并被换掉了,此时的屋内,比深夜更加黑暗,唯有门口姜文焕身后那一点光,能够照亮卧室的一小片。姬发不在这片光线里。但姜文焕凭借随着训练出来的本领,借着这一点光,在黑暗中找到了姬发。 床边的位置,平平地躺着,两条胳膊伸展平,空调还开着,温度不是太低,只是能够让身上不那么黏腻的舒适温度,姬发甚至还在搭了一条毛巾被,看上去就像在空调房里睡个午觉一样的平常。但姜文焕知道,没有那么平常。 血,是他们所熟悉的,血腥味。 姜文焕抬手,拍开了门口的灯,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黑暗中的人无法适应,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要下意识皱眉。 姬发的左手垂在床边,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腕流下。 人有很强大的自愈功能,血液在流失一段时间后,身体会自动止血,伤口也在小幅度愈合,尽量地避免更多的失血。割腕,没有那么快死去,甚至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割开伤口,保证血液不间断地涌出,以达到能够死亡的程度。 姜文焕不知道姬发割了多少次,一眼过去,也看不出他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姬发的手里还握着刀片,是刮脸刀上用的,又小又薄,刀刃又快又锋利,从前鄂顺也说过,如果用这个刀片杀人,恐怕是最方便的,易携带,好隐藏,下手能够快准狠,姬发跟着附和过。现在,姬发用这个刀片来杀自己。 姜文焕一步步走进去,姬发仍闭着眼,看不出是睡了还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了。手腕上的血还在流着,鲜红色,顺着手腕流到手指,嘀嗒嘀嗒,落在地上。刀片上的血蹭到了毛巾被上,床单上也有些许,地上更不必说。 他忽然很想夸姬发,在这一刻还记得他们的约定,不要把他们住的卧室弄乱弄脏。 姜文焕从次卧的柜子里拽出一个急救箱,他的每一间屋子里都有一个药箱或急救箱,以备不时之需,但他准备的时候完全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用上,还是这样的情况。 他从里面拿出止血的药,又拿出绷带,他看了看姬发的手腕,才划了两次,也就是刚刚开始。这样程度的伤口,他们自己处理起来,可能比送医救治要更好一些。 姜文焕熟练地帮姬发治疗,包扎伤口,甚至连最后包扎完的结都打得很好看。 做完了一切,姜文焕收拾好急救箱,放回原位,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姬发,看了许久,最后他蹲下身,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姬发的头发。 姬发还穿着姜文焕的睡衣,现在已经弄脏了,蹭上了斑斑血迹。姜文焕找了一件新的睡衣来,替姬发换好。期间,姬发始终未睁眼。 但姜文焕知道,姬发醒着。 他叹气,伸手去捏姬发的脸,手上一点没收着劲儿,多少带了些怨气。 他把装睡的姬发抱回主卧,不由地感谢自己,回来以后也没忘记继续锻炼,否则要把姬发抱起来,确实具有一定的挑战性。 他把姬发放到主卧的床上,准备去收拾次卧,却在起身的时候,被姬发握住了手腕。 “别走。”姬发拽着姜文焕的手,低声要求着。 “我要去收拾一下那边。”姜文焕微微俯身,和姬发解释着,就好像他们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姬发解决了任务目标,与姜文焕汇合后,姜文焕叫他等等,然后返回去收拾现场。 但这一次,姬发没有放手,他闭着眼睛紧紧抓着姜文焕的手腕。 “先别走。” 姜文焕直起身子,任由姬发抓着他的手腕,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站在姬发身边。 不知是在空调房里待了太久,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姬发的手显得有些冰冷,和姜文焕手腕上的温度形成了对比。 “我有点冷。”姬发再次开口。 “我去把空调关了。”姜文焕想去找空调遥控,姬发却执意抓着他不放,然后摇头。 “不用。”姬发不喜欢夏天,他很怕热,从前一起住,姬发总会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惹得鄂顺不停抗议,崇应彪回来也要骂姬发。 闷热的夏天,低温的空调房,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冰冷的手,还有死死闭着眼不肯睁开的人。 姜文焕无法,只能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姬发的手,盘算着次卧的东西还有什么能留,又有什么是要直接扔掉。 “姜文焕你上来,帮我暖和会儿。” 姜文焕叹气,他有时候真的很想骂姬发,从上学那会儿就是。但他总无法拒绝姬发的要求,很少,真的很少。 姜文焕让姬发往旁边挪了挪,自己躺在了他旁边,然后伸手去搂住姬发。 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在夏天搂在一起,总会显得有那么一些奇怪。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如此。 在学校的时候训练,一起出任务,冰天雪地,挨在一起过夜,没有被子,没有热源,他们就是彼此取暖的唯一方法。抱在一起睡,虽然别扭,也总好过冻死在这里。 抱团取暖,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也不尴尬。他们就这样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他们能够确认,大家都活着,我们还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8 厨房里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小泡,姜文焕举着勺子站在旁边,时不时伸到锅里搅拌一下。 皮蛋瘦rou粥。 姬发爱吃海鲜大虾粥,但家里没有海鲜,也没有大虾,况且这些对他伤口的愈合也不好,姜文焕去楼下买了皮蛋。 就在刚刚,他们还相拥着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路上汽车往来的声音,不知躺了多久,直到听到姬发均匀的呼吸,直到他意识到姬发已经熟睡。 姜文焕抽出自己的胳膊,翻身下床,去次卧收拾那有些骇人的现场。 血迹早已干涸,他们都知道,这很难清洗,所以姬发已经尽可能地注意,尽量不要弄在屋子里,不要让姜文焕太难收拾。偶尔姜文焕也想,姬发总在某些地方有着一些奇异的体贴。 但无论姬发再怎么努力,床单、毛巾被,还有上次被姬发吐脏的那块地毯,也总是在所难免。 或许这个屋子不应该再铺地毯,或者,家里也不需要了吧,毕竟已经夏天了,就算姬发喜欢光脚踩在地上,也无所谓了吧。 姜文焕沉默地换下了脏掉的床单,包裹着毛巾被,连同那块命运多舛的地毯一起,丢到了外面。顺便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皮蛋。 姜文焕看着不断冒泡的粥,有一种想把手伸进粥锅里的冲动。 他有些憋闷,恼怒,却无法说这是对着姬发的,他不想承认,也不想将这种情绪施加在姬发身上——这一认知让他情绪更甚。 说一点不生气,那绝对是假的。从姬发突然到访,入住他这里,到姬发服药、上吊、割腕,姜文焕觉得再这样下去,或许他也会和姬发一样。 他能够理解姬发的心情,他完全理解,可是他不想允许姬发如此。一次又一次,他其实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某一次他回来得晚了些,如果他没能来得及,是不是打开门的时候,就要看到一具冰冷的,死去多时的,朋友。 一具朋友。 就像鄂顺,像殷郊,像崇应彪。 他的一具朋友。多么可笑。 他无法想象,将姬发和他们三个人放在一起,一个人面对四个相框。 多么可恶。姬发,你真的很可恶。 姜文焕是恨的,他恨姬发如此不顾后果,恨姬发如此狠心,偏要在他的家里,在他的面前,偏要出现,然后再离去。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离去,让他总在想着,晚了一步,又晚了一步,一次又一次,我总是晚一步。 可他不能说,他无法对着姬发发脾气,抓着他的领子对他大吼大叫,告诉他,你要死就自己悄悄去死,不要死在我的家里,更不要让我看到让我知道。他无法痛揍他然后告诉他,你的命是你深爱的那个人用自己的死换来的,你要背着其他人的命更好更努力的活下去,你就这样死去,又对得起谁呢? 他不能说。 因为他知道,姬发已经太痛了。 有些痛苦,真的不要让旁人也承受一遍了。 够了,真的够了。 可他也无法就这样纵着,任由姬发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因为他也无法承受,再次失去朋友的痛苦。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不要再夺走他仅有的温暖了吧? 他什么都无法说,就只好任由姬发如此。因为这是姬发的权利。 锅里的泡越冒越快,姬发站到厨房门口,姜文焕没有回头,关上了火。 “粥煮好了,过来拿碗盛吧。” 最终,姜文焕还是选择沉默。对此事保持沉默。 姬发伸手过来拿姜文焕的勺子,挤在他身侧盛粥,端碗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是姜文焕刚刚给他缠上的,分明很熟悉,但姜文焕却感觉到意外的刺眼。他别开了头,转身也去拿碗。 姬发从冰箱里拿出了姜文焕储藏的一小罐小咸菜。他很喜欢这个,和粥一起吃,味道会更好。 他们两个无声地吃完了这顿饭,姜文焕如往常一样收拾碗筷,姬发去洗澡。 “手腕别沾水。”姜文焕没有回头,叮嘱了一句。 姬发“嗯”了一声,拐进了浴室。 浴室的水声和厨房水龙的声音交汇,同步响起,充满了默契。 姬发洗澡很快,他出来的时候,姜文焕还没有收拾完厨房。 姜文焕很慢的,很慢的,仔仔细细,一步一步地收拾着厨房,直到姬发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带着洗完澡之后的热气,头发上还滴着水,顺着发尾滴下来,又顺着脖子,流到锁骨,洇湿上衣。 几乎是湿漉漉的姬发,就这样从背后伸手抱住了姜文焕。 他低头,湿乎乎的头发抵住姜文焕后颈。姜文焕听到姬发声音闷闷的,对他说了一句: “姜文焕,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