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白梅花

    喻宁第一次见到沈然是在她的毕业晚会上。虽然是在好多年之后,她才把沈然和毕业晚会上的那个致辞的学长联系在一起的。

    安排晚会的老师是一个家道中落,但是极度仇视平民的老牌贵族。毕业晚会上只安排了两位毕业的学长致辞,先致辞的是一个一位伯爵家的大儿子,他懒洋洋地走上台,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字里行间充斥着民粹主义和身为贵族的傲慢,最后在提问环节,安排好的托儿问他如何能像他一样毕业两年就成为准将,男人嘻嘻哈哈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入伍的时候军队里的人一听说我姓菲茨杰拉德就安排我当下尉了。

    观众席发出哄笑,正在睡觉的喻宁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台上哗众取宠的alpha,翻了个白眼继续睡了。

    谢菲尔德人跑哪里去了,不会偷摸着回寝室了吧?

    喻宁看了一眼终端,来自谢菲尔德的留言:“出去转转,到领毕业证的环节叫我。”

    那个菲茨杰拉德被一个漂亮的omega学弟羞答答地献了花之后心满意足地下了台,而后主持人介绍一个带着上校军衔的beta青年上台发言。他的姓氏听起来和贵族毫不沾边,毕业比刚刚的菲茨杰拉德早三年,却也不过是个比准将还低一级的上校。

    作为一个平民士官,他其实已经算的上运气很好的了。

    青年样貌其实生得算得上俊朗,但是在钟灵毓秀的帝都学院实在与出众无缘。他的发言稿上写了他是如何考上一年只对外开放几个名额的帝都学院的,他是如何成为帝都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的,还有他是如何在军队里浴血奋战成为上校的。

    他在后台听完了菲茨杰拉德的发言稿,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修改了,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中还有什么值得说道。他甚至不能拿出自己感情经历来混过这漫长的三分钟,因为他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他孤零零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学弟学妹开心地交谈,吃茶歇,和喜欢的人打情骂俏。

    像一个拙劣的喜剧演员。

    谢菲尔德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束白梅花。这种廉价的,漫山遍野开着的花,没有哪个帝都学院的学生会拿着它和喜欢的人表白。喻宁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少爷在校门口遇见了在寒风中卖花的小omega,大手一挥买下了他的所有花,在omega眼含热泪的连胜道谢中听他倾诉自己好赌的爸,生病的妈和上学的meimei,。

    然后伟大的谢菲尔德少爷拿走了最娇艳的一束,然后风度翩翩地说剩下的代我赠与你的母亲。

    这样的事情在喻宁认识谢菲尔德之后经常发生。也难怪就算知道贵族不屑于这种廉价的白梅花也依然会有人来卖。毕竟万一有谢菲尔德这样的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愿意花一顿晚饭钱与他演一出霸道总裁和灰姑娘的戏呢?

    台上beta青年的目光已经到了发言稿的底部,他的致辞快要结束了,喻宁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恶劣的念头:廉价的花和他身上廉价的西装,这不是很般配吗?反正不会再有别人给他献花了,哪怕是恶作剧。

    “给我吧。”喻宁毫不客气地从谢菲尔德手里抢过花,“你还想在宿舍养着?我花粉过敏。”

    谢菲尔德:......你又花粉过敏了?

    沈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收到花,他双手接过那束白梅花,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您。女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裙子,笑起来礼貌而温婉。他只是单纯地感激这个好心的女孩,却全然不知这一束白梅花包含着一些揶揄和取乐的因素,他看起来更局促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的台。

    再见到那个女孩时,她已经是自己的副官了。沈然知道了她的名字,薇塔·艾斯莱,和他一样从帝都学院毕业的少数平民之一,父母是矿星上的工人。

    沈然很开心地把自己授衔少将时上级奖励的钢笔送给了女孩,问她还记不记得毕业晚会上的那一束白梅花,自己一直感激在心,对他来说那不止是一束花,苦于当时实在太过木讷,没有当场表达自己的感激之前。

    喻宁当时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差点以为眼前的人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到他身边并不纯粹的目的。

    根据二皇子获得的情报,沈然的母亲沈心婉是在陛下出游的时候地方官员骗来陪酒的一个学生,很可能是在和皇帝发生一夜情之后碰巧有了沈然。

    喻宁一开始没想着杀沈然的,她不觉得一个沈然能对二皇子构成什么威胁,他们应该专心对付八皇女才对,但是二皇子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偶尔提出一个要求,她也很难违抗命令,只想取了样本做DNA测试证明他不是皇帝的儿子之后交差了事。

    沈然说,薇塔你看,我现在是和那个菲茨杰拉德一样的少将了。那支钢笔就是我授衔的时候约德尔上将送给我的。我们平民也不比那些贵族差的,只要肯为罗斯威做贡献,早晚你也会和我一样站上这个位置的。

    他其实不太会讲话,但是很努力地和喻宁说了好些话,什么信仰,什么奉献,什么为罗斯威而死,听得喻宁来了兴趣,她还头一次见到真的相信这些,还努力地让另一个人也相信这些的人。

    太可笑了,和那天他站在台上说自己是如何通过努力考上帝都学院一样可笑。

    十五岁的时候帝都学院的录取通知自动发到喻宁的个人终端,她不明白沈然辛辛苦苦考上帝都学院和一群无论他成绩多好都不可能看得起他的人当同学有什么意义。

    “合作愉快。”男人切段了通信,喻宁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笑意。她见过这个男人一面,这位奥拉夫联邦的三军总司令优雅,讲究,比起那些野蛮的联邦人,更像她认知中的帝国贵族。

    喻宁对布兰温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尽管他礼貌,守信,也从不对她的真实身份刨根问底,作为一个交易对象来说,没有比他更合格的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和布兰温交易,与虎谋皮毕竟是冒险之举,如今他们手中有了充足的筹码,二皇子已经答应她以后都会好好听她的话,不会再像这样兵行险着。和联邦人交易的事情一旦被八皇女的人知道,二皇子和整个喻家都会一败涂地。

    “薇塔?”一接起通信,沈然的声音就从终端传来,“这是私人频道,你别紧张。”

    喻宁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她在努力扮演薇塔上校,这个从军校毕业以来就呆在军队里的,应该并不长于辞令的小人物,收到中将的私人通信,她应该是局促,紧张,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

    “没有什么别的,只是想到你是第一次真的上战场。”沈然的经历和“薇塔”这个身份很像,军校毕业后,他因为没有背景被分配到最前线,大概从出生开始做烂好人多少攒了点功德,好几次九死一生的险境他都捡回一条命。靠着资历和半条命换来的战功爬到了中将的位置。

    “不用害怕。”喻宁没想到沈然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她知道沈然对部下一向很好,那么多次死里逃生当然有他部下的功劳。不过她本以为沈然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直接的安慰部下的,她似乎又多了解了沈然一点,虽然这已经并不重要了。

    “我死了的话,我家里人能拿比你们多一倍的抚恤金呢,我会保护你们的。”

    喻宁干巴巴地回应说她是中将的僚机,她保护沈将军才是。

    这个玩笑冷极了,可是一想到沈然一会真的会被她害死,这个笑话就从冷笑话变成了地狱笑话。沈然送她的那支钢笔上有他的指纹,喻宁悄悄的送去化验,发现沈然确实是老皇帝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尽管他朴实,缄默,不要说王室了,连说他是贵族都没有人相信。

    他非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