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且欲醉春晖
李君行过穿堂,转了插屏,小小三间厅之后便是高梁大院。一女郎早早地候着,娥丛小鬟凤垂行,绯红衫子绿罗裙,肩披赤黄折枝花缬纹帔子,俱是时兴:“实不巧了,郎主前儿得了裴家的帖子,未时方出哩。” 李君不意多睃,低眉温声:“未约而至,劳女郎知会一声,某改日再访。”女郎却道:“天色已晚,郎君何不宿于府中,明早进了膳,与郎主品茗论文,也是巧着。”李君应允,得她牵引,在西厢宿下。 游廊筠影娉婷,女郎手擎琉璃灯盏,迭履无息,婀娜更出。至处,复殷殷:“近寒食,为郎君添厚被褥,恐夜中孤寒。”李君只道她心细熨帖,再三谢过。 待得风寂人去后,伫立空庭,露冷苔深,湖石草深,夜幕中似皆清明。隔墙女郎们嬉戏呢哝,离远了只是嘈切,李君也含了笑听。不觉已初更过尽,斗柄云横,梵王宫殿阑珊,碧霄底下更无一点人息。忽剌地宿鸟惊起,花梢弄影,暗忖道明日落红满径。惜芳意渐被酸辛替,想那裴家欲与杜郎换鱼书,结雁礼,骑凤乘鸾,卧牛看女,保不齐又成萧史弄玉。这倒也罢,流水友生,玉山那搭儿是高山意,与他修宿好,契金兰,再不往青琐梦中寻,也未有双眼如泪泉,心田成荒域。 返榻而眠,只是手足冰寒,如病久缠。思及曾与他同赴宴,对面坐,咫尺汉广,无冯无渡。杜郎文名日盛,轻易臧否,多有人欲藉魏晋旧风,得他美名扬声的。每每撺掇,却都掉了脸,得他道“余下众人不足观”。得罪的人一多,也都认了命,料杜郎生来白眼,比阮步兵还狷些。偶一戏谑:“牧之外放才归,浮云苍狗,世事百端。况长安人多,总有三两可观。”那人目似含光,刬地如浇热汤,起洪水,将李君淋了个湿透,不由攥牢手心,绷如弓弦。直听他道:“未曾仔细视之。”忽便松下,不知几何了。 如今稍将韶光转,无情不被多情恼。心下忽地一声,如墙隳楫催。海客兰舟只一桡,蓬山万重,瀛洲明灭,不回待何时?风透疏棂,檠灯围屏,想那人正高楼宴酣,分曹射覆,不眠惟有自己。将冻僵双手笼在唇边试呵,气出如抖,不觉冷与孤,含指又嗫,慢慢平息。总要忘的,一天一月或一年,没有那么难。残梦如逝,渐渐地雨声淅沥,动弹窗纸,李君于枕上细听,纷然是钱潮桂子,翠微芳绿,又忆园中光景,指下默应,如梦般涌出两句: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 当际微微一笑,再如何心痛,总有些回报安慰。诗人如此,也有些贱毛病,也易沉沦奋起。便也怀萦此句,浅浅睡去,直到人声翕然,以为女儿们去而复回。直到修影映窗,恍惚间却是那人与女低语:“被榻可足?”“一应俱全!”女嘻笑,“郎主把心放肚子里吧!李郎既息,您也不必巴巴跑来,踟蹰难进,不如也休下便了?”那人不响,兀自驱人,仍便门前久伫。 李君原以是梦,苔草柳枝,弥涣夜中,悟武陵来人。暗自咬牙,但念园中寂寥,侵心刻肺,忧他伤怀又害身,拖履启扃,蓦然见百年业冤。方知不是喜,是深深恨。气塞喉间,非但不能言,反现弱势,扭头便走。 牧之细数叶隙风声,至百,心未静下,双足深根。终于叹息一声,酒意全灭。背后忽响,是那人启门,目似坚冰,仿佛厌极。情深做派,若不得双全,也沦为笑谈,苦笑间方寒暄,李君嗤音稍出,并不回顾,只在转身那当儿,叫他瞥见眼角晶莹。牧之不免纳罕,恐他受了气,待嗅出熟悉芳香,再不敢轻动,如解远虑。他二人欢好一年有余,虽中心忿恨,也难逃彼此吸引,容易欲起。李君年少钟情,所托非人,当更遭忌。这时际,也该收拾赘情余绪,不乞他烦……但膺中悲辛,不免太息。谁料小小一声捅了天去,李君扑开床帐,厉声责道:“谁惹了杜郎不爽快,自请寻仇,总不会是人微言轻我李义山。” 牧之恨不得多生两张嘴:“我怎么惹了,不是,你又怎么惹了我?”一边担忧他情绪不好,是身体欠佳故,一边却有些欢喜,道此时与旧无别。他要不由分说管着他,使小性儿,他也觉得妥帖。有力气的时候吵吵闹闹,等乏了老了,再牵着手院子里晃悠悠地晒太阳……可惜,似此非昨。“那你叹息给谁听呢?我既不是未婚女郎,也不是院中解语,没那心情为你纾烦散忧。” 牧之越发纳罕:“你说的什么,我一个都不懂!”终于在黑夜中攫住了对方莹莹的眼,忽福至心灵,似呷几丝醋味,试探道:“我只是与同僚喝了几钟。至于春陵……她可看不上我。” 李君知道自己露了底,越掩越彰,终于灰了心:“与我何干。”虽告诫自己“浑不在意”,哪怕得他笑话,只作勃然,将心死个彻底,把他赶出去便是。不料杜郎转了话头:“方才院中寂寂,忽地得了新句,阿郎为我一解可好?” 李君别过面去,不欲多听,流水暗嘶:“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亦如履层冰,暗中微懈,萍末窸窣,若再不奔逃,只怕一如往日,不可脱也。阑珊道:“杜郎才高,轻易拈得,亦不喜寻常评语。” 牧之却道:“昔日败回长安,既允吾兄‘必中’,心殊怅怳。盖因我久作不出……你信否,我以诗文自傲,也终有日见负于‘吾家事’。” 李君不响,泪泉又涌,恨又入彀中,合他心意:“然又如何?”恨自己饱读诗书,竟不向市井浸染一二,好寻得恶语毒言,也叫他知道厉害。 “于兰若珈蓝中苦修数日,日见枯叶黄花,诵佛法妙经。渐把一人从梦里隐去,心头赶下,便出离恨天,破自缚茧。将夜无展眉,换颟顸好眠。而后入闱,试题‘贤贤易色’,合离人心情,才瘳失语。否则……吾贻笑天下也。” “何谓‘贤贤易色’?”“世境本空,诸事只从爱起。世人爱人易,爱人难。盖我与非我,各自计量,互不得窥,昼夜如此。叶以障目,颠倒妄想,不悟无有。若使爱一人如爱万人便难,爱万人只如一人便易,盖因合一劫为千万劫,别一人为一切别。萧然闲居,如梦还觉,身心轻安,不亦快乎!若无爱故,则彼众生自作度脱。仁人圣君,只爱万人,不泥万劫,有何难处? ” 义山又道:“杜郎是爱万万人了。”牧之仍道:“吾上不及圣,下远愚痴,竟日钟情,受业火苦。”“既然如此,早便忘了,岂不是好?”牧之方深深颔首:“本性难抑……我甘心等。”等不再梦起,等不再眼见。痛虽痛些,终有毕日。义山脱口只啐:“我断不信!”彼此酸涩难忍,只道这是对面酷刑新法,俱不俯首。 “好,我说些你会信的。我汛期将至,辘辘饥肠,只想将你缚在床闱,一面狠狠揷你,一面授你以刃。日日夜夜。你下头流水,我心里流血,这才干净。”义山本愤然,仍被他说得晕生双颊:“胡言乱语!是你既玩弄我,又伤我的心,多日来冷言冷语,瞎扯佛偈子曰,教我跌宕难平。”牧之被他气得笑了:“我早得了惩罚,只是知错不改!你既恨我,也该远着我,实不该迤逗戏弄,见我笑话!”争越许多,声息越近,直惊觉呼吸相闻,却都不愿挣。 义山与他相视,早已软下:“你第一次见我就是色眯眯的,长安乍见还很凶,难道这是爱我吗?”牧之下意识反唇:“你含屈受气,隐忍于中,恶声在外,还将我不由分说赶走。你不愿见,我远远陪着,一生如此,又有什么?可你非来拔虎须,钳逆鳞,不是故意熬煎,还是什么?” 义山忽然笑出:“你哪里像龙和虎?除了脾气坏,还有哪里?”牧之只眯了眼,道:“你心里清楚。”两人这才回神,信香交缠,熏得一屋俱浓,牧之忽换了站姿,李君只是笑。使坏去踩他胯下,才一接触,被他拿了脚尖,威胁道:“明儿还想出门不?” 李君微扬嘴角,又将另一只脚覆上去,足趾微抓了抓,舔了下唇道:“想!”这便正气凛然地躺下,瞑目不理。又听牧之似叹一声,上前理被,捧了他双足,惩罚性地用力一捏,塞进褥中。义山甜如饮蔗,张臂环他脖颈。杜也从善如流卧下,终宿得日上三竿。朦胧间,只觉清香萦面,杜郎胸怀似火,遍体畅暖,又陷黑沉。待微醒,正被阿郎用力抚遍,方要呼唤,又被擒着大腿,破体而入,难免痛呼。心知乾君汛期,情深汹汹,便放软了身躯,任他动作。牧之未醒,只是本能侧压,寻他口舌:“阿郎……嗯……是梦不是?” 义山唏嘘心酸,启唇将他含入,隙间稍泄柔音:“不是梦。我在这里。”杜郎如得首肯,夯凿更力。肿大花核时被刮蹭,如受了委屈般吐露含泪。玉茎也受摩弄,只是隔靴搔痒。义山再觉不出他那处形状,仿佛天生合契,好得不能再好了。心满意足去寻他指节分明双手。牧之如会他意,指尖讨好般侍弄他器物,又一整个抵在掌中含握。身下更是熟门熟路,只抵着那块宝珠地九浅一深。此时冤家翻成刽子手,钝刀子割rou一般,叫他缓步近死。李君久在汤镬,忽得呼吸一滞,身下涌出一股水来,腰腹也蘸着些麻上来。 待回神来,仍是颤不可禁,下头花唇似含不住了,两块软rou俱露在眼里,随来去款摆。李君微赧,欲拒,被杜郎捏着手吻了又吻。复背对着,执他膝弯,又从侧面潜入。“啊呀……痛呢……”牧之听了,只是沉声发笑,无情拆穿:“是爽得不行了!”李君便打了他一下,被他压得更紧,乳首也俱在敌手,上下齐攻,身下几处被携着,便快攀云登峰。牧之要他叫哥哥,叫好人,他意乱情迷,想求痛快,似都照做了。牧之变本加厉:“叫达达。”他再不依,只是咿咿呀呀,似要泣出,被掐着腰狠进数十下,再说不完整了。 “阿郎,我要进……”李君如迷似丧,抚他未进双丸,嗡嗡哼哼:“吃不进了……”牧之却狠狠吻他,粗喘道:“我要你。”李君忽便明白,他要整个的自己!闻言却不知怎地,真流下泪来:“你射了出来吧,我怕……” 怕什么呢?得情郎如此。纵日后团扇见弃,沟水东西,难道还真有怨么?况世间好物不坚,眼前风流,过久堕泪遗迹,难道削足适履么?他说不出来,兀自伤心填膺,不可断绝。牧之于是在他腮边吻了又吻,软语温声,只抵着湿漉漉的深处xiele。 并肩叠股,亵昵片刻,那菌冠又直挺挺地、往开了口的花眼处碾蹭,李君动了动腿,把它含得更深,听见杜郎闷闷哼了一声。心里又得意又羞赧,更愧于方才儿女情态,不欲叫他怜哄,便翻身而覆,倒插花往来自动,教杜郎或坐或卧,俱是销魂。牧之失了主导,仍又伸出手去,抚他会阴至阜,又捏着他蕊心,虫儿般蠢动把魂颤,直到春酣梦透,胭脂雨鲜。至二人出户时,果然落红满径,晴丝风片,日暖玉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