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1 这不是还有我呢
章浮正突然陷入一种拒绝交流的状态。 阿碣来谷敢一趟,光路上就花费两天时间,其实已经非常疲惫,各种意义上的。 他想起苏上清调查到的那些事,章浮正可以手段如此残忍地杀人,也想起他在马赛约港被炸伤后抱着自己哭求“师傅你哄哄我”;想起他孤注一掷跑来谷敢,背着自己不知要找什么人寻仇,也想起在一起时他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迷恋,那不是假的;但又想起他经常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可若即若离,身上有些地方刺棱棱的,始终无法触及,那时阿碣还觉得少年人有点小脾气又野又飒,偶尔为无法抓住他的危机感心绪起落,多像情人间的暗中拉扯,但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什么增添情趣的小脾气,他的心里大概本就一地荆棘。 而最可笑的是,明明都这样了,阿碣居然还能耐着性子哄人,问章浮正这是怎么了,杨添祥好歹砸了大几百万给927,又嗔怪他,不该这么跟金主说话。 章浮正一动不动站了十几分钟,阿碣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犟什么,只觉得那股无力感令人厌烦。 阿碣问:“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 章浮正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之下是情绪狂流,他有万千种心念,最后只像是决绝:“我不知道怎么说。” 一句话撅得阿碣心梗,做都做了,不知道怎么说?阿碣长长纾了口气,仿佛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他平时说话就很温和,此刻更加柔声细语:“要是实在不方便那就不必说了,不过之前即便你做错了什么,总不至于太出格,师傅都能护着你,但这次……” 章浮正像是料到他要说什么,急匆匆地打断:“我想做完这次的任务,到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碣一脸难以置信,强忍着想骂人的冲动:“是我的错,就不该让你来,杨家人情复杂盘根错节,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现在跟我走杨添祥或者还能卖我个情面,你听话,别的事儿回去再说。” “回去说什么?”章浮正苦笑着摇头:“说你跟我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阿碣一阵气结:“就算是,这不是你自己作的?我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什么我不是能答应就答应、能顺着你就顺着你,怎么说的好像是我亏欠了你?” “你没有亏欠我,但我不想那样,我要做完这个任务,就算回不去了也不会给你机会说那种话。”章浮正顿了一顿:“我宁可你跟人再说起我,说我只是死了,不是跟你分开了。” “你是这么想的?”阿碣的气息都在微微发颤:“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不。” “那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开香槟庆祝,告诉所有人咱们俩什么也不是,所以你还是活着好好看着,没了你我能多逍遥快活。” 章浮正仿佛脱了力,一直硬撑的执拗一瞬间消散。 他知道自己过于混账,有亏欠,有欺瞒,虚张声势,不肯悔改,却还妄想最好到他死的那天,阿碣仍然只属于他。之所以难以面对,也不是因为歉疚,只是因为阿碣出现在他面前,会让他不坚定,甚至怀疑自己费尽心机做的那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过去他觉得生离死别不过像一场大病,好得再慢总熬得过去,可他突然没办法想象,如何孑孓独行跟眼前人彻底做个了断。 阿碣站起身,走了过来,他近一步,章浮正就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章浮正半个人都扎进了厚厚的窗帘中,阿碣的手从章浮正的肩膀滑到胸口再到腰间最后握住他的佩刀:“这是马头刀吗?是你养父送你的吧?他送你这个的时候应该不希望这两把刀最后变成凶器,你一直佩刀,是因为这东西能时刻提醒你还没杀光那些仇人,还是因为它们能让你心安?” 章浮正索性闭上眼,被他的触碰烫到似的,整个人微不可察地颤抖。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接近我的目的,但后来我明白了,你不必利非得用我,也能做那些事,可能你觉得我跟你养父或者你弟弟或者你一直怀念的那些东西有些像,你心里向往,就来我这里索取,这是对的,无可厚非,但是你想要这些就该收起杀人的刀。”阿碣勾着章浮正腰带,把人从阴影中带出来,两个人忽然贴得很近,阿碣微微踮起脚,像是要亲吻,却最终伏在章浮正耳畔:“你回头看看,这不是还有我呢?你不会只有一条死路。” 杨添祥的一个手下敲门进来,看到的正是着一幕。 阿碣却并不避讳,仍旧跟章浮正姿态暧昧,那手下怔了片刻,阿碣身上的压制力太强,回头看过来时偏又笑得温柔,那手下一时无所适从,本就不太标准的国语更显得磕磕巴巴:“房间准备好了,七爷让我带你们过去。” 阿碣被“你们”两个字触动,笑得更深:“有劳了。”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像价值连城的翡翠碰在一块,那手下如是想到。 阿碣使唤章浮正把行李先送回房中,始终觉得还是要跟杨添祥再谈上一回,而且宜早不宜晚,杨添祥倒也痛快,只是这次约在了靶场。 杨添祥正在给一把英菲尼迪装弹,手法熟练,神态自若。 不过他跟今贤说有点怕枪械倒也不全是假的。几年前他随身佩戴的半自动手枪被人动过手脚,差点炸膛要了他的命,从哪儿以后他确实很少让身边人随行配枪,如果非配枪不可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与其说他怕枪倒不如说他对枪始终不太信任。 阿碣看着他一通cao作,大概也猜出杨添祥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地方见面,他倒不吝于跟杨添祥把从前事说个清楚,只是不想过分纠结于那些已成定数多说无益的过往。 “阿添,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托你查的人你应该也查到了。” “是,不过你也应该猜到了不少吧?” “猜测不做准,实话实说,我的人也在查,只是肯定不如你在谷敢路子多。” 杨添祥装上弹匣,用阿碣教过他的标准姿势对准靶子瞄了瞄,却一直没有打开保险栓:“其实我还挺好奇的,我的确查到很多东西,一开始我觉得你知道了肯定会对章浮正大失所望,可是现在看你对他这个意思又不确定了。” “阿添,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一场。” 杨添祥忽然回头看他,眼神带笑却很阴翳:“你非要说话这么伤人?只要你开口,我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阿碣也只能赔笑:“不说这些了,章浮正跟卫斯丞到底有什么仇?” 杨添祥双手握枪倾斜下垂,而后看了看不远处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档案袋,懒懒开口说道:“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大为震惊。章浮正杀了我的人,还逆了我的意,我当然也不能让他如愿去找卫斯丞报仇,不过我想就算你知道了卫斯丞的下落,恐怕也不肯告诉章浮正——喏,真相就在那儿,你自己看吧,你那小男朋友可比我还要疯,你明明不喜欢我们这种人,却偏偏会遇到,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命?” 阿碣无心揣度他话里的机锋,顺着他的目光走到小圆桌旁,一屁股坐下,打开档案袋,挺薄的一搭,大部分是中文,掺杂少量缅语,理解起来并不吃力。 杨添祥叫人过来,把手枪撤下去,换了把狙击弩,开始练习射击,狙击弩几乎没什么声音,打扰不到阿碣。 阿碣快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面色虽然看不出什么,可属实没料到居然这样惊世骇俗。 其实章浮正杀人也好复仇也罢,对阿碣和927最大的罪过也不过是欺瞒利用,算不上不可饶恕,阿碣想清楚了肯来这一趟,也是下定决心要拉他一把,毕竟师徒一场,放任他往绝路上走阿碣是做不到的,换成927任何一个人,阿碣都会能捞则捞,他只是遵从自己做人的原则。可章浮正身上如果背负是这样的过往,那就未必是他能用这一念善意能够救赎,章浮正但凡一脚踩下去,可就是万劫不复,阿碣不知道自己的份量有没有足够重,重到可以让他回心转意,这是个大难题。 杨添祥又装上一支弩箭,他不用看阿碣,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碣哥,算了吧,他那种人你是救不了的。我早就说了,你管不住他,不如把人交给我,这么快的一把刀,好歹还能用上一用,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想你也不是这么固执的人,你说是不是?” 阿碣并不理会他的试探,收起档案袋站起身:“我就先回去了,作为答谢我也有个消息告诉你,只是要稍迟一些,你容我再确定下细节。” 杨添祥一箭正中靶心,他突然停下,将狙击弩杵在脚边:“你至于吗?就这么怕我跟你纠缠不清?你放心我不会,我就是不高兴,看不得他哪儿都不如我,你却这么纵容他,你当初对我为什么那么狠?他杀人了,我也杀人,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想问个清楚。”他再次装上弩箭,对着阿碣心脏的位置瞄准:“你今天得给我把话说明白了,否则别想走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