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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烛火抵着将近的黑夜,下人们进进出出端走血水,龙井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淌下,将身边褥被浸了个湿。 产婆在来后便同我交代了情况。 羊水破的太早,产道才开了三指,胎儿未足月也胎位不正,又是头胎,怕要难产。 我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待她说完自顾自地回道:“保大。”看我反应如此镇定,那产婆像是坐实了心中猜想,直接怔在了原处,试探地抬了抬眼,却被我抓个正着,眼中探究与谨微全凝作恐惧,固在来不及掩饰的脸上。 “有何异议?” “没……没有,奴婢这就去”产婆急转身匆忙地离开,反而被自己绊了一跤。我喊住了她:“等等,” 她微微侧过身,眼睛躲闪着不敢正面我,微微屈着腰:“少爷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声音颤得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关鸟,一个音能抖出十个颤来。 我拨弄着手上的珠串,翠绿的珠子举在烛光下被映得莹莹润润,看着颇为可人,只是其中有一颗裂了道痕,不免可惜。我漫不经心地回道:“无事,该怎么做,怎么说,你应是清楚的。” 她连连应了声,逃一般地进了里屋。 我收起那串珠子,也步在她身后,打算进去。 先前那间屋子本是个茶室,只在里间放了张够一人躺卧的小床,地方不够宽敞,管家便主张将他挪回了西苑,好在两个地方相隔不远,如此确实更妥帖些,我便也应了。 却不料手刚触及门帘,就被叫住。 “少爷,产房不吉利,您还是在外面等的好。”出声的不是管家,是他派来“慰问”的手下。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颇为不耐地嗤了一声。僵持之下他终归是收回了阻拦的手,噤若寒蝉地避在一旁。 掀开里卧的门帘,产婆正将手按在了他紧绷坚实的肚子上。他的肚子不似先前般圆挺,胞宫内的羊水几近流干后,胎膜紧包胎儿,令肚子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可以隐隐看到胎儿斜亘在腹中,这许是它迟迟不下的原因。 她按摸了许久,才有了把握,手下用力,紧紧扣住胎儿的臀部与头部,慢慢调整那东西的位置。 用力之下白皙的肚皮上被压出深深的凹痕,挪动一点,内里便越发干涩,也挪动得越发艰难。瘫在床上的人痛得僵直了身子,攥住被帛的手崩出道道青筋,像是要将那块料子撕裂。 调整完后他的腹部坠成了更规整的水滴状,肚子上也留下两条极为明显的红痕,在视野里喧嚣着跳跃。产婆很快替他盖上了被子,倏忽间,眼前一晃而过的红色仿若错觉。 我坐到他身侧,极为冷静地睥睨。皎白的双腿支起,将xue口整个袒出,他咬着没有血色的唇,呜咽声溢出唇角,但仍不想叫出声。 那么疼都不想叫,还是不够疼。我自顾自走到他大开的下体前。羊水混着血水,再加上胎儿的胎脂,乱七八糟地糊在那处,已经看不出来之前的样子。最中间不断用力蠕动的xue口,包着一块黏腻的、裹着胎发的颅顶。 那xue口拼命地想挤出,却还是在吸气时又微微向里缩了些,一切又前功尽弃。我背着手,将食指按在鼓出的圆弧上,用力地推回去。如愿以偿,我听到一声毫不掩饰的惨叫,紧接着屋子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我捻搓着手上的脏物将食指放到鼻下,唔,似乎不是不能接受。摆摆手,愣住的侍女们又开始迅速但有序地进出屋子替换热水,一如不曾出过这个插曲。 我打开了他情绪的闸口,他不再压抑自己的痛了,凄厉的叫声彻底掩住下人走动的脚步。我隔着被子抚上他的肚子,安抚他:“很快就好,我会一直陪你。”不过他似乎忙于摆脱累赘,没空理会我的话。若是平常,兴许会干脆无视,继续做自己的事。 可是等了很久,久到屋子里的蜡烛已经比不得天光亮了,死胎还是卡在那里纹丝不动。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八个月,理应比足月好生些,难不成废了这么些功夫,还是要剖腹取子不成?我很不爽,面色不虞地问医师和产婆现在怎么做。医师只道头胎确实会辛苦些,生个两天两夜的都常见,况且他原是个不会生育的男人。 我失去了耐性,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精疲力尽不能动弹了,两天两夜怕不是给我一具冰凉的死尸。我径直走上去,按上肚子的最前端,用力向前推。床上目光涣散的人眼睛突然有了焦点,还支起上身略微活动了一下。我嗤笑一声,果然是庸医,医术还不及我十之一二。我挥开上前阻拦的庸医,继续向下推僵硬的肚子。 肚子确实是僵在那了,很难推得动,怪不得那么难生。只是在最开始动弹了下的人,现在又瘫了回去。许是痛惯了。痛惯了也好,趁此机会快些解决掉麻烦,我新赋的一首诗,还需要老师指点。 终于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我也把死胎拽了出来。他在一刻钟前昏了过去,没能看到那东西出来的样子。其实如此甚好,那块死rou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确实骇人,会脏了他的眼。 只是瞅着手里的东西,我有些惋惜,八个月的一团rou,模样也能辨得清了,那双凌人的丹凤眼,看着像极了他。不过利用完的东西,不要也罢。 刚思及此处,他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汗已然把他浸得湿透了身,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唇色煞白,整个人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泡沫,脆弱得仿佛下一秒要“嘭”地一声消逝。 失焦的眼逐渐凝神,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上的死rou上,指尖微动,似是想看一看孩子的样貌。 他现在恍若只剩一具空壳,失了没有额外的精力思考,为什么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啼哭,为什么我只抱着赤裸的它不肯裹上襁褓,他一如寻常的母亲,只想看看孩子的样貌。 我将那块死rou递给了侍从,叮嘱他埋在之前说的地方,既而转身坐下,握住了他颤动的手指。 他像个生锈的机械零件一般僵硬地转头看向我,我未回他什么,只耐心地一个个地将他蜷曲的手指摊开,放进了被褥里。起身整理时视线掠过他仍鼓着的肚子,那处恢复还需要很久,便想着明日再找几个医师一起替他调理身体。 察觉到他在盯着我的动作,我轻声安慰:“睡吧,睡醒了就会舒坦些了。”他终于合上了眼。 今天是第三天。此间他有几次神志不清地醒来,但只呆愣地盯着视线上方,不说话也不动身,我扶着他喂了些参汤和易克化的食物,他便又疲惫地睡去了。 午后暖阳斜斜拂在床边时,他自沉睡中再次苏醒。彼时我站在窗前,庭内黄菊开得恣意,给末秋添了几分生机。 “她死了。”他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我不禁颤了下,心思回转间刚要走上前安慰,他又继续说:“是个女孩。”是女孩吗?我没有注意,看来那时他还是清醒的,喂他药的事估计也瞒不了太久了。 我心里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在他这儿搪塞过去,却不想他合上眼,眼角划过两行清泪。喉节干涩地滑动了两下,脸上悲情难掩。 他竟然为了一个从未完整存在于世的东西悲伤?我不禁恼火,就算他再不愿,就算是生产时如此难捱,我也未见他掉过一滴泪。 我不禁觉得自己喂他打胎药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开始庆幸自己果断地下了决定。 任谁都别想从我身边抢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