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故人
4.故人
绷紧的弦“叮”一声断裂。 面前的人瓮声翁气地“嗯?”了一声,反应过后脊骨一缩,绵软的耳垂嵌了异样的红,眼中渗出点令陆鹤璋不快的张惶。 有种笨拙的敏捷、迟钝的茫然。 “抱歉。” 男人收回了手,他盯着覃宝熙被捏得收紧的两侧鼻翼如释负重地展开,对方飞快地一吸鼻子,胡乱用手背一抹。 “临时通道最快也得等天亮了才能搭建,您如果不介意,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 “不介意。” “…那我去收拾间屋子。” 像只蓄力的炮杖,揣着被戏弄过后的不虞,气鼓鼓地一头扎进了雨里,闷头往对面的矮房跑。 留下哑然失笑的陆鹤璋,身边多了只被遗忘的腿部挂件—— 小姑娘眼圈一红、嘴一瘪,无助地蜷缩在墙角,瞧着又像是要哭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孙小妮…” 透过朦胧的泪眼,张小妮看到了一双低调考究的皮鞋。 是刚才捉弄小覃老师的叔叔。 他矮下身,持平成与自己相等的高度,眉目温润。 “叔叔…你是在笑吗?” “嗯。” 慈幼孤儿院的前身,其实是八十年代初当地针织厂分发给各户工人的家属院。 因处地偏远,几乎没有余留价值,宁清的开发商们背着手来转了几圈儿,又都叼着烟走了。 九十年代末,独身的秦姨盘下了这圈儿只有房产证却没有土地证的家属院,摇身一变成慈幼孤儿院的院长,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大小几十间宿舍被塞满,仅余覃宝熙当年的房间余空着。 它嵌在拐角靠墙的角落,昏黄的日光灯亮着,已经长大的少女脸埋在被子里,咬着枕头泄愤。 往左边滚两圈儿,又往右边滚回来。 最后顶着头乱糟的发,起身将带来的用品团巴两下,一股脑塞进了行李箱里。 她吃力地惦着脚,把东西抬进了女童宿舍。 两床一房,小被子垒成勉强的块儿,覃宝熙满意地点点头。 ——房间让给陆鹤璋,自己晚点和孙小妮挤一挤好了呀。 “…” 孙小妮,人呢? 覃宝熙推开了窗户。 正对着、相间数米的距离,陆鹤璋还坐在廊间。 孙小妮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已经不闹了,小嘴张合,喋喋不休—— “然后呢,叔叔,然后是什么呀!” 顺着小姑娘的目光,覃宝熙看到了陆鹤璋手里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本上了年头的书,封面印着《长腿叔叔》,纸张泛黄、薄脆,男人小心翻页,削瘦手掌掌骨的纹路被撑起,经络分明、蓬勃有力。 “…后来,彭得尔顿.史密斯资助朱迪上大学,她不仅感恩在心,还想尽办法偿还资助的费用。在大二那年,她获得了两年的奖学金,住宿费和学费全免。写信给史密斯,申明以后只需要零花钱,史密斯还想继续支付她的学费,她说…” 清冽的男声顿住了。 张小妮偏着头,追问不休。 “说什么呀?” “咦,后面的一页被撕掉了!” 她抱着头,惊慌失措。 “可是这是我从小覃老师那里拿来的呀!” 陆鹤璋没说话。 覃宝熙心中狂跳,抠着窗檐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在心中,沉默地为被撕下的空页,补上故事的序幕—— 朱迪在信中写到: “亲爱的叔叔,别因为您的小鸡想要独立自主而恼火。她已渐渐长成一只精力异常充沛的小母鸡了,拥有坚定的咯咯叫声和丰美的羽毛。” 全都归功于您的慷慨。 17岁那年,孤儿院的朱迪,遇到了好心资助自己的长腿叔叔。 覃宝熙要幸运一些,她十三岁时便遇到了。 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 她撕下《长腿叔叔》里的书页塞进信封。 81封信,倾注她少女时期丰沛而小心翼翼的爱恋。 覃宝熙记得他身上的味道,像雨天燃烧后发烫的木头,潮湿又闷,朗硬袖口配银色腕表,收信时绷紧的指骨冷感消沉。 直到后来被覃家认领回去,祖母有愧她流落这些年,翻了花样的补偿,搂她在怀里问—— “我们宝熙想要什么呀?” 她想知道…听过她倾诉青春期全部秘密的长腿叔叔,她想知道他是谁。 闹雨之中,陆鹤璋似乎心有所感,他抬头,一缕不可捉摸的暗色翻滚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