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回忆(一)
60.回忆(一)
护工听到动静,很快赶了上来。 门从背后被关上,咒骂的声音闷闷的,像是罩了一层盔。 陆鹤璋盯着覃宝熙的侧脸,喉结滚动。 “信我吗?” 她应景地哆嗦,抖了一下。 男人摩挲着她软乎的一层腕rou,一手就足够圈起,嫩得漾出来,一小包团。 他轻轻咬,她含泡泪。 如母亲说的那般,真的很乖。 这样也不躲、不怕他,只是笨拙地比划。 带点哭腔:“她为什么…是那样的?” 别墅里刚安顿,没有茶也没有咖啡,陆鹤璋让护工热了一小杯奶。 有些烫,怀里人不安分地蜷在腿上。 他小心地吹,放冷了、喂一口。 覃宝熙喝得不情不愿,渍了奶的腮帮子被握在男人掌心,暧昧地揉。 “想从哪里开始听?” “全部…”少女偷偷把奶推远一点,指尖攢动。 陆鹤璋金边细框眼镜折射出乳白的液体,眸光灼灼。 “那就…从一杯牛奶讲起吧。” 男人语调慢慢、和缓,上翘的尾音是带了把小钩子,诱哄着覃宝熙步入蓄意的围炉夜话。 撕裂时间的沟壑,历史拓回多年以前。 * 十六年前。 波黑首都,萨拉热窝。 20世纪末,这里曾经历经了长达四年的围城战役。自1996年2月战争结束之后,老城区许多建筑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虽然多数按照原貌重新修缮,但有些建筑墙面上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弹孔,从黄堡俯视,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城市墓地群。 陆鹤璋是在战火中出生的孩子。 五岁那年,他被遗弃在比耶拉维孤儿院门口。而后几年过去,再透过窗户,少年依稀能看到古城墙上歪扭涂抹的“Welcome to hell”。 (欢迎来到地狱) 这一句诞生于屠城时期的迎宾词,在整座城市蜕变重生后,成了游客们打卡观光的必经之处。 彼时,陆鹤璋才十二岁。 少年默默咽下手里的酥皮饼,再把剩下的半块小心包好塞进怀里,准备带回房间。 院长很少会让孩子们吃饱。 惯用的借口无非是民政拨款延迟,战后经济缓慢复苏、社会捐助有限。 百来个年龄不等的孤儿,每顿吃食按巴掌大小分拨,无论男女,都饿得一副纤姿柳态、形销骨立。 每逢这时,院长总会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永远顿在拐角楼梯口的阴暗处,审视的目光一一落在十来岁的孩子身上,像在掂量一件待贾而沽的商品。 最近被领养走的孩子越来越多了。 陆鹤璋留心观察了一番,注意到男孩被领养时岁数较小,大多在13岁前就去了领养人家庭,而女孩则多数要等到14岁往后。 而明天,就是他13岁的生日。 生日当晚,陆鹤璋被额外恩赐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甜甜的,四周起沫子。 他喝得很干净。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少年已经不在自己温暖窄狭的小床上。 四周黑黢,伸手难见五指。 他被套上不合身的、较小一号的新衣服,鼻尖是咸湿的海风味儿。 少年慌张站起身,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脆弱的铁皮,伴着动作“哐啷”一声,略微颤动。 “坐下。” 陆鹤璋这才发现,角落里还蹲坐了两个陌生人。 一男一女,举止亲昵,瞧模样三四十岁左右,波斯尼亚语说得并不熟练,显然不是波黑本地人。 “你们是谁?”少年问得小声。 男人嗤笑一声:“买你的人。” 他下流的目光沿着陆鹤璋瘦瘠的背摸索:“你们院长,把你卖给我了。” 对方每说一句,少年的脸就白下去一寸。 他是知道的,有些上流社会的绅士不过只穿了层人皮,实际私底下最爱玩些脔童幼女。 昨晚那杯牛奶,或许里面加了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身侧的女人妩媚地叫了声“Ivar”,妖娆攀附上他的手臂,试图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又极不耐烦地朝陆鹤璋掷了几包东西。 食物、水、还有拆封过的纸巾。 “那个角落留着你用。收拾干净点,味道大。” “用什么?” 女人促狭的目光向下移,微微努了努嘴。 “在海上,没有蛇头的吩咐,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上厕所,都得在这儿。” 她说完就侧窝进了身侧男人的怀里,好整以暇地期待陆鹤璋下一步的动作。 少年握紧了拳头,默默坐回了角落里。 “那蛇头…什么时候会来?” “运气好的话,一天一两次,运气不好的话…”女人拉长了音调:“你就等着…尿裤子吧。” 她轻轻吹响了口哨,戏谑的目光落在身子缩紧的陆鹤璋身上。 事实证明,陆鹤璋当天的运气与被当作利益交换的灾祸两厢悖斥。 不多时,这一方暗黑逼仄的空间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身后倚着的铁皮板松动,他警惕地往侧边让了让,直到被人“哗”一下拉开,少年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其实是道门。 来人头脸被一层黑布笼住,似乎并不情愿以真面目示人,即便如此也难掩周身凶恶气息,他低头,冲Ivar说了句什么,手捏作拳在铁皮上敲了两下,以示催促。 两边交谈说的是全然陌生的语言,来往几句后,三双眼睛都顿在了陆鹤璋身上。 女人附在Ivar的耳边交代了一句,对方不情愿地起身,伸手攥住了陆鹤璋的腕子。 “走吧。” 他们似乎没担心过陆鹤璋会跑。 男人步子迈得大了,陆鹤璋跟着迁就得踉跄,直到跌绊在甲板上,他借机扭头看了一眼,才究其中因果。 不担心他会跑,是因为根本跑不了,无处可逃。 先前所处的地方压根不是间黑屋子,而是一堆堆叠成山的集装箱,最底层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四周是汹涌翻浪的海水,浪头打上来,水冲刷过船底又退下去,方便掩盖踪迹。 这伙人,是想把他偷渡往别的国家。 … 牛奶已经有些冷了,腥甜的气息翻涌,覃宝熙几度深呼吸。 “…然后呢?” 她睁着水汽弥漫的眼,揪着陆鹤璋衬衣的指尖一点一点收紧。 男人低头,亲了亲少女不安分的小脑袋。 “然后…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