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回忆(二)
61.回忆(二)
关在集装箱里的日子暗淡甬长,逼疯人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几天,船终于停靠在了港口。 舱中涌出十来个肌rou勃发的壮汉,张罗着卸货,Ivar警告地看了一眼陆鹤璋,推着他淹没在人堆里,一路往陆域走。 女人拦在另一侧,钳制住少年不安分的肩。 习惯了黑暗的视力突然灼进光亮,陆鹤璋眯着眼,入目是温暖的橘黄色。 这是一座建在山谷之中的城市,与萨拉热窝偏蓝灰的冷调不同,教堂的钟声轻声颂唱红色穹顶,夕阳衬得高塔影子斜立。 陆域接连繁华街道的位置,停了辆不起眼的低调小轿。 驾驶座伸出条结实的胳膊,指尖夹烟,见来人,与Ivar眼神碰撞、掐灭火光。 少年被抵着向前,在临近车后座时,一辆银灰色的Alfa Romeo突然撞上来。 半点刹车没踩,撞得小轿直接飞出了路牙子。 半边车身凹陷,门框在外力的撞击下变形。车门整个卡在了框内,连同驾驶座里身形彪悍、充作司机的接头人一起被困住。 飞来横祸。 Ivar咒骂了句“Mafia”(黑手党),随后飞速脱下外套,裹着少年的头脸,弓腰往相反的方向跑。 一步。 两步。 “砰——” 人群尖叫着散开,女人跌倒在地,尽快被斩草除根。 Ivar温热的血溅到了陆鹤璋颈侧。 少年伸手去摸,臭名昭著的人贩子死不瞑目地瞪着眼,额间血窟窿泊泊。 他漆黑的眼注视着枪口。 来人背头,缓缓摘下皮质手套,枪口下垂。 说的是一句英文,口音生涩。 “有人花钱,要买你的命。” 带着漆味的陈旧黑布,罩头而下。 “大概是在冬天…我闻到了很重的橙花味…很香,还有芝士和熟透的火腿、蘑菇。” 车开得很快,驶入隐秘的郊外。 头套重又摘下的那一刻,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持手杖,面容沉寂而刚毅。 “名字?” “…Landric.” 对方伸来的手掌温暖干燥,扶直少年的背。 “我是陆霖筠…” 陆霖筠上下打量着、轻轻感叹:“…都这么大了。” 构成少年贫瘠的假象,他全部的噩梦。 “囡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他说…我原本合该是姓陆的。” 陆家上下,连同老太太在内,都轻信了陆霖筠的话…他们一直以为,陆鹤璋是在十年、在萨拉热窝才被陆霖筠找回陆家。 其实更早—— 早于十六年前,陆霖筠往返奔波海外栽培陆鹤璋,并不准许他去找母亲。 “鹤璋,她病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变成一个偏执的控制狂,所以你才会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 男人目光犀利,淡淡地笑。 望向陆鹤璋的目光不肖亲子,倒像是雕琢时间、打磨一支叫人见血封喉的兵器。 “你比你的哥哥有天赋多了…Landric,我们刚刚学到哪里了?” 说到这里,陆鹤璋有些疲惫地往沙发上靠了靠。 覃宝熙很乖地贴紧,微红的鼻尖抵着喉结。 那里微微振动,共腔…蔓延,轻描淡写地将故事一带而过。 “陆霖筠…我的父亲,陆蜇的爷爷。” “他早在母亲刚产子时就知道了我的存在,真正偏执、控制欲旺盛,抛弃我和母亲的人…他在十三年那年救下我,不过是因为长子不可控,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他需要一个备选的继承人。” 湿热的触感从覃宝熙颈间传来,她听见男人俯在耳边轻声。 “七年前,陆霖筠死了。我很开心…那天下大雨,我开车到了宁清。” 误打误撞地,对上一双懵懂的眼。 一颗血液里蛰伏不甘,奋力向上抽条的种子。 一个因为种种原因,被抛弃或是不小心走失的小姑娘。 她像极了过去的自己。 因为淋过雨,所以愿意替她撑伞,做她顶天立地,扛住世间苦难的长腿叔叔。 陆鹤璋缓缓开口: “很抱歉…囡囡。我无意为自己开脱。” “和你失联的那一段时间,我找到了母亲…她的状态很差。” 彼时陆家匍匐陆鹤璋脚下,无人再敢冒犯他一分。 他望着被病痛折磨、依旧苦苦哀求、执拗去寻丈夫的女人,残忍地弯下腰。 “陆霖筠…不是你的丈夫。” “他在中国有自己的家庭。你不过是个被欺骗的可怜虫。” 成熟绅士的中年男子,青春幼嫩的小女孩,他在父母身上提早看清组合卑劣的结局。 预知痛苦,在发现覃宝熙心动苗头的一瞬间,惊觉、自己同样在重蹈覆辙。 于是刻意远离,盼她忘了。 “但我后悔了…”陆鹤璋轻声,一下一下抚摸着小姑娘圆滚滚的后脑勺。 在见到覃宝熙与陆蜇并肩的那一刻。 “囡囡…想再一次成为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