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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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江娴终于苏醒,恢复意识时她就皱起了眉,后背好别扭,一会儿疼一会儿痒,而且缠着厚实的纱布,就像镶了块铁板,连坐都坐不起来,更不要说自由活动 不过,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乌鸦,她也就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见她醒来,他万分激动,忙前忙后给她喂水喂粥,都不需要她动手 病房里一派和谐,画面温馨美好,温暖着死里逃生之后的余悸 可是,她分明看见他眼里的那一丝忧郁 是啊,如今他们背腹受敌,在外蒋天生陈浩南死盯不放,在内骆驼步步相逼,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吃完粥,她躺回原处休息,带着泛红针眼的手蜷缩在他掌心里,他整夜未眠,实在是累了,现在伏在床边休息,她静静看着,心里复杂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多想,她细数着近来受过的伤,好多啊,数都数不清,一处刚刚痊愈,就又新添别的 可是,委屈吗,不,她不委屈 她想起被蒋天生绑架那一天,马仔们当着她的面议论,谁都想不通她为何心甘情愿让身份降级,心甘情愿过不如从前的日子 那天她被胶带粘着嘴说不出话,如果能说,她会大声怒斥他们思想肮脏 她爱慕乌鸦不是因为钱和地位,对靓坤也是一样,从开始到结束,她都没有图过他什么 想远了,她拉回思绪,想再多也没用,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她轻抚他的手,好大,和她的手相比大出整整两圈,甚至更多,这么一比,她的手就像是小孩子的手 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一道凹凸的刀疤,心里不禁一颤,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摸到,相处这么久,他每一处疤痕她都好清楚,只不过每次无意间看见时,还是会心疼,很巧,每当他抚摸着她手臂上的疤时,那双帅气的眼睛也会充满疼惜,她光是看着,就感觉心快要融化掉 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前他活在荧屏里,好像与她隔着一条银河,现在呢,日日陪在她身边,去哪里都带着她,逗她笑,哄她开心,还会为她受过伤而痛惜不已 这就够了,她自然而然嘴角上扬 夜深了,她也睡了过去,身体还是侧着,离他的脸很近,两人的呼吸交织着,暧昧又温柔 熟睡的江娴怎么会知道,与此同时,有一个人,正在为她准备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是一间装修并不豪华的包厢,甚至有些破败,瓷砖地裂纹不少,还有片片污垢 靓坤匿在暗处,轮廓不明不暗,他盯着腕表腕表,似是等人 没一会儿,门推开了,一位身着灰色西服的老者迂缓走进 靓坤笑着喊润哥 骆驼沉了半秒,一摆手,随在身后的家强退出门外 合上门,他狐疑环顾四周“坤仔有什么事,非要约我在这儿见面” 靓坤低头点烟,话音含糊不清,却是开门见山“江娴没招惹过您,您却默许洪兴的人绑架她去新界,您不仁义在先,那我约您在哪见面都不算过分呢” 新界一战之后,他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私底下调查,果然,安插的眼线告诉他,前一日蒋天生曾约过骆驼见面 或许从某种层面上来讲,陈浩南那一句“被社团抛弃的丧家之犬”,并不是随口一说 而乌鸦,正是那只犬 骆驼陡然震惊,后脚跟一搪,转身要推门跑,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门,他急疯了,大力捶打包厢门,吼着呼唤家强 靓坤深吸香烟,阴沉沉说润哥别费力气了,他已经不在这了 骆驼吓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后背贴着门往下滑,跌坐在地上 他指甲抠进地砖缝隙“始作俑者不是我,是蒋先生逼我与他沆瀣一气,他想除掉你,坤仔,蒋先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怎么会放过你,如果不是他,我也想不出这种恶毒的法子,连抓那个女仔的人都是他安排的,我难道也算参与吗” 靓坤冷眼睨他“您现在倒是把自己择出来了,那您呢,难道您没有想过废掉乌鸦吗” “坤仔,我不知你们俩个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你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替他说话,他抢了你女人,你不是应该赶尽杀绝吗,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骆驼腔调颤巍巍,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淌,脸孔皱皱巴巴 靓坤大口抽烟,未曾回答半句 骆驼青紫的嘴唇阖动“他给了你好处吧,不然你不会这样,我骆丙润终究是养了只狼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一天也容不下我这个大哥,刻不容缓要坐我的位置” 他说得慷慨激扬,皲裂的手攥拳,一下下捶打自己胸膛“是我作茧自缚,不但将他养大成人,还收他进东星社,我真没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靓坤阴阳怪气“您确定您是农夫吗,您有那么善良吗,您难道不是看中他天生武艺出众,日后可以为东星卖命,才把他留在身边的吗” 骆驼被激怒,双手向后死命一撑,直挺挺站起,满腔怒恨无处宣泄 他双手胡乱比划着“他十三岁那年,像条哈巴狗一样跪在我脚边,抓着我裤脚不放,他喊我大哥,求我收了他,还说只要我愿意让他跟我,他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说从此以后他这条贱命就是我的,我看他实在是可怜,爹娘死得早,如果没个正经事做,早晚会饿死在街头,我仁慈,带他出道,给了他在东星的一席之地,再到后来,他和笑面虎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我本来以为他会就此满足,为我鞍前马后,就像他许诺的那样,可是随着他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大,我这个大哥,他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几滴热泪从浑浊瞳孔流出“对,我承认,我不能容忍他和江娴在一起,因为有了女人就等于有了掣肘,他会贪生怕死,这对我来讲很不利,所以我百般阻挠,以至于动了灭口的心思,我不能理解的是你,坤仔,他到底许给你什么,能让你连被女人背叛都不计较,到头来还帮jian夫yin妇扫清障碍,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犯糊涂了,他借你的手除掉我,你不背骂名吗,我好歹也是东星社社长,在江湖上也是风云人物,如果有一天他翻脸不认人,你不吃亏吗,不后悔吗,你心机那么重,蒋先生都拿你没办法,你怎么能为他人做嫁衣” 声嘶力竭的痛斥后,骆驼呼吸急促,手捂着胸口颤抖,他背靠墙壁,强撑着不再次倒下去 靓坤沉默听他诉苦,在听见“为他人做嫁衣”后,他突然狂笑,像个精神失常的人 他将还没熄灭的烟头弹向角落的点歌机,一点火光掠过骆驼眼前,随后就坠落地面 他起身,双手在花衬衫上掸了掸,随后插进裤子口袋,一步一步走向骆驼 骆驼无处可逃,再怎么着也是从风浪中闯过来的人,他见大势已去,就不再求饶,那双苍老的眼睛瞪着靓坤,像是要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 毫无预兆,靓坤凶猛地抬腿一扫,骆驼直接跌倒,然后暴吼着要起来扑他,却被他先一步踩住胸膛 靓坤寸步不动,脚下的骆驼疼得呲牙咧嘴 他居高临下俯瞰“润哥,您真的说了好多,还都是我不爱听的,但是我向来尊敬您,所以硬着头皮听完了您这些讨人厌的废话,现在轮到我发表意见” 靓坤又笑,眼尾浅淡的纹路浮现出来“您猜错了,我来送您归西这件事儿,乌鸦根本不知情,是我自愿为他人做嫁衣,不对,怎么能这么说,我心爱的女人寻到了好归宿,她高兴,我也就高兴,我只不过是尽微薄之力,替她和她的良人铺路而已,但是您也别小瞧您的小弟,他可谓是一刻也没闲着,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东星许多地盘只认下山虎,不认骆驼,大小事件都只向他禀报,我是洪兴的人,这些消息我都唾手可得,更别提您了,您肯定是知道的,肯定也着急,但是您没办法,您清楚自己已经老了,也明白他有多么杰出,所以您很害怕,怕到想亲手毁掉他” 靓坤稍作停顿,讥讽地笑着“但是润哥啊,后生可畏您不得不服,您总想着他当初丧家犬的样子,总想着您如同耶稣再世,拯救苟延残喘的他,可是您怎么不想想,您养的小狼崽子早晚有一天会长大,会觊觎您的权势您的地位,我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错,时代就是这样,强食弱rou优胜略汰,而我,只是替他走出最后一步棋,当然,如若他不曾未雨绸缪,我也不能唐突行事,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他陪他马子在医院养伤,我没资格陪,那我就来替他们讨债,讨回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震惊、愤然、讥讽席卷之后,骆驼的面孔了无生机,像树上最后一片枯叶,在萧瑟秋风中摇曳 “润哥,我说实话,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您混到龙头的位置,多么万众瞩目啊,您难道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金盆洗手,告老还乡安度晚年吗,这世道吃人不吐骨头,什么时候有过后悔药,润哥,一步错步步错,您当初就不该救他,我知道您现在后悔,但是时间回不去了,您要是想哭,也得等到了阴曹地府,在阎王爷面前哭,不过您放心,您的丧事乌鸦绝对会大办,他会给您买最贵的棺椁,找风水最好的墓地,毕竟您是他一辈子的大哥,您遭遇不测身亡,他还得哭一哭呢,不然他上哪去找尊师重道、情深义重的头衔”靓坤低俯下身,嘴角勾得玩世不恭 骆驼不再回答,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已经崩塌瓦解,他面如土色,双眼望着天花板,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靓坤发出一丝冷笑后,没征兆地撤下脚,他原地转身,往回走两步,故意将背影留给骆驼 骆驼被逼到极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狠狠一咬牙,忍着胸口的剧痛翻身起来,咆哮着要去撕打 可是他还没触碰到靓坤,就被一枚带着风的子弹穿透心脏,他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抖了两下,然后仰了过去,后脑勺重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地上积存的灰尘被扬起,在空中飞扬着,靓坤收回手枪,之后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咳嗽了两下 骆驼的尸体横在那儿,子弹正中心口,如注鲜血从糜烂的伤口涌出,他已经没了气息,只是眼还瞪着,含着没来及落下的泪、含着苦涩、含着悔恨 靓坤凝视骆驼狰狞的尸首,笑说您以为我会给您反击的机会吗,您又错了,我只是不想被您的血溅到,还有,您何必死不瞑目,乌鸦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有能力有野心,只是这些年来受您压迫,锋芒被埋没了而已,他属实是东星坐馆的最佳人选,由他替您管理东星,绝对错不了,您老人家就在九泉之下看着他立功立业吧 说完,靓坤手指一松,轻飘飘的手帕飞了起来,被光照得薄如蝉翼,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叶片,条条叶脉清晰可见 那条丝帕慢悠悠落下,恰好覆盖住骆驼凄惨的脸 靓坤嫌恶地绕开蜿蜒的血迹,跨过骆驼的尸体,走出了包厢 他刚出门,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急匆匆扒开人群,凑到他身前抱拳作揖 “坤哥,您要办的事儿我都给您办到了,但是咱说实话,这老家伙也是个人物,就这么死在我的场子里,我担风险啊,所以坤哥,您能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款子,我还要拖家带口跑路,没个几年是回不来了,哪里都得用钱”男人长得贼眉鼠眼,说话时不停乱瞄 靓坤轻笑,余光打量他“你还需要多少” 男人眉开眼笑,短粗的手指比了个数字 “我看不够,我多给你三百万,外加两箱皮草”靓坤仍然笑着,但是笑里的意味变了 那男人听后倏然一惊,随后扑通跪下,锃亮的脑门咚咚咚磕地 他的小弟们全都傻眼,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只得呆呆傻站着 无论男人怎么解释求饶,靓坤都充耳不闻,他阴险的笑颇有深意“你这个人好奇怪,这些明明都是你当初拿去巴结景先生的,我现在说要赠与你,你却不肯了” 他上前一步,在那男人面前蹲下,与其视线齐平“金三角的双狮地球杂质少纯度高,是港澳台所有毒贩子眼里的一块美味肥rou,可惜我资历不够,没法直接从老K手里拿,好在我与景先生有交情,他愿意转卖给我,你消息倒是快,竟然还想着加筹码劫我的货,怎么,你想垄断香港的双狮地球,只做你一个人的摇钱树吗” 陈年往事被翻出来,那男人大惊失色,惶恐大喊“当时是我糊涂,坤哥您绕我一命,就当养一条狗,为您效力也好啊” 靓坤站起来,扫了眼年久失修的走廊“你这座地下小会所还真是藏龙卧虎,装出一副快要倒闭的样子,瞒条子唬同行,实际赚得钵满盆满呢” 他目光停留在男人脸上,那一脸的无助恐惧,他好满意“景先生看不上你这种小门小户,我那时候也就没有追究,因为我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机会送到我跟前了” 男人仓皇地看着靓坤怡然自得的脸庞,颤着声音说“坤哥,我太想混出个名堂了,想得都疯了,所以才动您的心思,求求您高抬贵手,您留我一口气,我什么都能给您,只要我有” 靓坤没接话,走廊一片无息死寂 再开口时,他声调冷了几分,不再戏谑讥讽,反而严肃极了“我听说,东星龙头死在你的场子里了” 他对那男人狡黠一笑“你跟他有仇吗,怎么能做得那么绝,真是没人性没王法” 男人的脸色瞬间更震惊,五官都挤在一起 “我毕竟是外人,有些事情不好插手,像这种处置凶手的差事,应该交给东星的人来做”靓坤淡然说着,平静,太平静了,就像闲话家常,瞧不出一丝一毫心虚 他回眸望向那男人“我知道,等会儿到了乌鸦面前,他肯定有的是辩词,太聒噪了,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阿强点头,然后叫来两个马仔,他们将哭嚎不止的男人按倒在地,一只檀木鼻壶被拧开,里面的褐色粉末悉数灌进男人嘴中 灌完哑药,那男人捂着嘴痛苦挣扎,佝偻着身躯在地上翻滚 靓坤目光淡下,对那男人如同野兽嘶吼的怪音置之不理,他冷声问那几个看场子的小弟“今天发生了什么” 几个小弟早就被吓傻,纷纷指着地上的男人说他杀了东星龙头 “那你们今天有见过我吗”靓坤唇瓣张合的幅度很小,语气波澜不惊,一如他的表情,从始至终泰然自若 几个马仔迅速摇头,对了对眼神后,接连跪地,低眉顺眼喊着“坤哥,以后我们哥几个就听您吩咐” 靓坤没搭理,阿强和马仔们已经把那个近乎昏迷的男人架起,拖着离开 走廊闪烁的彩灯隐去靓坤高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