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探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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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香港阴雨连绵,雨势不大,但也不停,天空永远乌涂涂的,晨昏还起雾,万物都迷迷糊糊,心情也是 江娴生了场小病,一开始咳嗽头疼,后来一到夜里就发烧,大约是因为最近琐事太多,加上阿姆斯特丹跟香港一冷一热,她免疫力低,一下子就病了 这几天乌鸦没离开过她半步,她夜里保不齐就低烧,连着挂了几天水,医生开了许多药,她真成了个药罐子,他看着就心疼,能代替她该多好 第四天夜里,江娴已经好的差不多,就是嗓子还有些痛,她喝着乌鸦喂的加了川贝枇杷膏的温水,甜丝丝的,外面又飘起小雨点,她忽然想起18年暑假,她在上海待得烦,定了张高铁票说走就走去南京,谁知在高铁上吹冷气受了凉,外面又热,到南京第一天就发低烧了,根本没力气去玩,她只能泡在悦榕庄房间里,那几天南京也下雨,她自认倒霉,换了个城市躺着,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太细节的她记不清了,就记得夜里没地方买烟,只能在酒店买,一包玉溪要59,花大苏的钱抽玉溪,真无语 第五天,雨还是没停,她趴窗台上看楼下,街市还是有人经过,撑着各种各样的伞,急匆匆的奔来跑去,香港生活节奏很快,如今倒被这场雨给放慢了,小饭馆的烟囱徐徐冒炊烟,穿街驶过的车子溅起水花,几个顽皮的孩童打着伞在路边嬉闹,转动的小花伞像一个个彩色风车,晃出颗颗水珠,晃出平凡的众生相 该去看看故人,她想 黄昏,她在家门口拦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后,司机眼神奇怪,反复看她好几眼,她坦然微笑,倚着车门看街景 到达观塘的红灯区后,她撑伞一步步朝里走,雨滴噼里啪啦打着,盖不住两侧平房的yin靡声,女人叫床,男人粗嗓子骂吼,同雨声一起此起彼伏 这是最低等的花柳巷,观塘相对来说冷清,这种地方就更破,比砵兰街的窑子更像人间炼狱 破巷子地势坑洼不平,排水又不好,江娴极力挑拣能走的路,却还是被泥水溅到鞋子 找到老鸨,她报上姓氏,老鸨立马点头哈腰,带她往里走 破木门吱哟哟打开,她用丝帕掩住口鼻,阻挡扑面来的恶臭,这几天降雨不断,这屋子又是阴面,潮虫在地面爬来爬去,还有很多只正从瓷砖的裂缝里往外钻,四面八方飞舞着苍蝇蚊子,在耳朵边嗡嗡叫 屋子正中间有张单人床,或许不算床,是用木箱子堆起来的,上面铺着一条露棉絮的被褥,这张床比那些虫子还要恶心,上面布着大量污垢,褐色的,土黄的,有几块看样子还是新添的,一大圈湿漉漉的印子,床上混乱不堪,扯成布条的衣裙,皱巴巴的枕头,床边还有几只用过的避孕套,都已经发了黄,散着腥臭 江娴扫了一眼,怎么没看见人,她眉头都快打成结,想低头躲避令人作呕的苍蝇,又看见密密麻麻的小潮虫从脚边过,她嘟囔着皱眉,刚想问老鸨人去哪了,忽然听见一个怪异的女声 “江小姐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女声哑得要撕裂,不人不鬼的,像从阴间传来 江娴顺声音寻去,看到墙根蜷缩的女人时,她的眉更皱,这位前几日还容光焕发的大明星,现在瘦如枯稿,居然被床沿遮得严实,让她一顿好找 方婷瘫在墙角,是瘫,不是坐,四肢都耷拉着,全靠背部支撑,遮盖她身体的可以说是一块破布,裸露的皮肤溃烂青紫,有磕碰的淤青,有流血的伤口,她双眼呆滞涣散,短发乱蓬蓬的,还挂了些不知是什么的污垢,头发少了许多,依稀可以窥见红肿的头皮 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手腕脚腕都裹了纱布,四处纱布全被血浸透,鲜红叠着褐红 江娴疑窦从心生,上下打量她一番,觉得大约是反抗时被殴打了,也正常,老鸨的手段就是这样,谁不听话,打到听话 老鸨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搬来一把洁净的椅子放到江娴身后,谄媚说您先坐,我让他们沏茶去了,一会儿就给您送来,外面冷,给您暖暖身子 江娴摆手说不用麻烦,我想跟方小姐单独说会儿话 老鸨连忙退下,临走还带上门 江娴朝狼藉中的方婷望去,眼底盘旋嚣张气焰“这里没有闪光灯,没有Versace,也没有影迷追着要签名,方小姐还习惯吗” 墙角颓丧的方婷动了动,但是浑身伤口太多,别说站起来,她连挪地方都做不到 她咧嘴角,牙齿稀稀拉拉“江小姐,你知道我和Simon是怎么认识的吗” 江娴正在点烟,护火的手颤了下,讥讽说方小姐真是痴情红颜,都什么时候了,还喊Simon呢 方婷听后,嘴里轻声重复几遍Simon,越说越细如蚊呐,浑浊的眼泪也跟着流 “两年前,我事业不温不火,虽然能在电视上露脸,但也都是些小龙套,我没背景,演技也生硬,圈里姐妹都排挤我,我明明是个演员,在剧组却要端茶倒水,我只好接走秀生意赚外快,可是好站位总是被别人抢去,我什么都不能说,要哭也只能躲起来哭”她太虚弱,说一句就要停一会儿 她想抬手比划,蓦然惊觉自己已是这般田地,手都动不了,于是眼眶更酸红,声音也更弱“我记得有次被同行算计,她故意告诉我错的展出时间,那天好热,我在烈日底下等了两个小时,晒得褪了层皮,真的好热,但是我不敢走,我怕错过,我不能失去机会” 江娴吸着烟,无动于衷倾听 “后来,我去一个酒会走秀,底下坐的都是港澳台权贵,姐妹们一个比一个兴奋,都盼着能钓个金龟婿,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想,谁不想啊,苦日子过得多了,谁不想尝尝甜是什么滋味,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记得很清楚,他穿一身灰色西服,深蓝斜条纹领带,他坐在第一排,旁边的商人围着他追捧,他不回答,只是笑,他改变了我对黑道的看法,别的黑道人物都长得凶神恶煞,张口闭口cao爹cao娘,他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说脏话,他永远在笑,笑到了我心坎里,我当时站在台上看他,我就想啊,到底得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他”方婷低垂的头颅摇摇欲坠 她停顿后,忽然笑了“为了让他注意到我,散场时我特地守在出口,等他出现时,我故意脚滑,不偏不倚摔进他怀里,他抱住了我还扶我站稳,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很直白,我这点儿低级的小花招他当然瞧得出,心照不宣罢了,能说吗,我能说我想傍他这棵大树吗,他能说他见色起意吗” “江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能爬到他身边是有原因的”方婷的话变得很快 江娴吐烟圈说愿听其详 方婷依旧四仰八叉瘫坐,她眨眨眼说我有一个优点,它就像一条绳子,是它一步步带我攀附到他身上,一步步带我爬到上流社会 她停住,自嘲说它的名字叫乖巧 江娴愣两秒,以为她会说是美貌,是身材,是床上技术也有情可原,怎么会是这个,这大姐糊涂了吗 方婷凝视江娴不明所以的双眼,她又笑,却是凄惨的,残败的身体开始一阵阵颤抖,溢出尖锐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回忆到深处,她泪流得更多“那天晚上我跟他回了家,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也很憧憬,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半点都不在我的预料内,他去洗澡前交给我一个盒子,我问他是什么呀,是漂亮裙子还是高跟鞋呀,他笑,扭头进了浴室,我迫不及待打开,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反应,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又停下,留悬念似的问江娴知道是什么吗 江娴没搭理,接着抽烟 被当作空气,方婷没有任何不悦,她缓缓仰头,盯着江娴脖颈上那条银项链,盯着盯着又哭了 “是一个带铁链子的项圈”她又滚落一滴泪 江娴一听,没忍住哇了声,没想到姓蒋的还是个sm爱好者,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娴看好戏的反应刺痛了方婷,不过这世上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她不在意,继续讲述“我当时说是天打雷劈也不过分,我捧着那个盒子站在床边,看看项圈,看看传来水声的浴室门,又看看富丽堂皇的卧室,我想哭也想笑,我犹豫着,直到我听见他关掉了花洒,这意味这如果我再不决定,我就会从那座大别墅里被赶出去,我还要回到从前的生活,我还要靠微薄的薪水养家,我还要穿没几块布的衣服,站在一群又丑又老的男人面前,让他们像挑选商品一样看我,不可以,我已经有了翅膀,只要我再稍稍努力一下,只要我再稍稍放弃一些东西,我就可以站在最高的枝头” “我解开项圈往自己脖子上戴,皮革冰凉凉的,凉得我想哭,我儿时养过一条小狗,我总喜欢晚上带它出去散步,那天,我像小时候栓它一样,给自己系上了项圈,我叼住另一头的把手,在他走出浴室的那一刻,跪在了他脚边”她再也无法强颜欢笑,哭声凄悲可怜,她不停晃动脖子,好像在回忆那天晚上铁链碰撞的声音 江娴心底的一根弦被拨动,sm不是什么怪事,21年也存在字母圈,还更普遍,但前提是双方同意,尤其是受虐者,这些行为对有受虐倾向的m来说是有快感的,但是普通人不会,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折磨,是降伏,情况重的还会出现精神问题 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说的 江娴碾灭烟头“茨威格说过,命运馈赠你的礼物,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谁也别想不劳而获,你骂他变态时,怎么不想想你吃他喝他,靠他红透演艺圈半边天,还有你获得的成就,享受的荣华富贵,这世上没有好走的路,也不可能随手摘星,你既然选择了风光,就要接受它带来的龌龊” 方婷头歪下,开裂的嘴唇颤动“这些年来他身边的女人没断过,她们正当妙龄,面孔像花儿一样,她们瓜分我的宠爱,争夺我的男人,我只能苟延残喘求他垂怜,我早就没有了人的尊严,他好冷漠,这世上的男人都冷漠,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那些我彻夜无眠的晚上,他不知在哪里寻欢作乐,别说管他,我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我躺在有过他体温的床上大哭,我抱着他常穿的睡袍,因为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去找别人,就好像他在抱着我,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抛弃我,他给我的那一点点爱,比昙花盛开还要短暂,他可能都不会等到我徐娘半老,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等他看腻了我,或者我的花招取悦不了他,我就会变成一袋垃圾,被他丢出家门,我常问我自己值不值,我也想要真挚的关爱,我也想他属于我一个人,可是我做不到,我也曾厌倦这种让人发疯的生活,但是我已经体会过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感觉,如果再一次坠入最底层,我根本活不下去,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让我在演艺圈有一席之地,他捧我做女主角,我能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全是依靠他,就算我再痛苦,我也不能离开他,我使出浑身解数争宠,和那些女人锱铢必较,他最喜欢我的懂事,他说和我在一起很舒服,可笑,原来这就是我给他的感觉,我都笑话我自己,但是每次他对我温柔,我都会不计前嫌地爱他,我幻想他能娶我过门,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我可以被人尊为蒋太太,我从前的污点和耻辱,都能一笔勾销” 她的泪快要流尽了,心酸却诉不完“我被笑面虎和那些恶心的马仔强jian,我害怕极了,我左思右想架不住煎熬,全部都告诉了他,他却没有要替我报仇的意思,甚至还揭开我的伤疤,去你面前说谎,我这才明白,我怎么样他都不会感伤,他只在乎他的颜面,这种贻笑大方的丑事,他当然要压着,他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平常,还如约带我去荷兰,不过是要造出假象,等风口浪尖一过,他会立刻把我踹开,因为我是耻辱,他不允许耻辱的女人睡在他的床上,可惜,他永远留在了阿姆斯特丹” 江娴回归缄默,安静地听她热血沸腾的追忆 她突然抬头“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江娴懵然,听清后嗤笑说怎么,要记住我名字的一笔一划,做了孤魂野鬼也要找到我吗 方婷僵硬别开头,她很虚弱,刚才说了太多话,气力耗尽大半 她嘶哑的笑,像讥讽“娴,柔雅文静,内敛端庄,你恰好背道而驰” “方小姐真是一身傲骨,死到临头了还咄咄逼人”江娴不气不恼,屋里气味熏得她犯恶心,只好又点支烟,去去味道 方婷心头积满仇恨,她点着头笑,笑得阴森森“见你第一面,我就清楚你不是善类,你给自己觅得情爱和归宿后,马不停蹄的开始报复,就连一世英名的Simon也栽在你们手里,这其中有你多大参与,你自己明白,你的手段,你的心机,别说是女人,就连男人也会败给你,你太聪明,空枪那次竟然轻而易举识破Simon的诡计,这一次的离间计也是,你总能见招拆招,你总是战无不胜,你和你男人暗杀Simon,再由我栽赃给陈浩南,阿坤暗中cao作收拢人心,洪兴龙头的位置,终归还是落在你们手里了” “都是小事,方小姐别给我戴高帽”江娴豪气甩手 方婷迟缓吞咽口水,明明正当年华,却沧桑得像个老妇人,她累了,眼皮垂下,遮住布满红血丝的瞳孔 她后脑靠住破裂的墙壁“我一年前就认识你男人,他太可怕,可怕得让人过目不忘,你出现之前,我都不敢想象会有人能驾驭他,港岛迷恋他的女人很多,要么无果而终,要么下场很惨,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够脱颖而出吗,不是你因为你漂亮,嗯,我承认,你美丽得让人羡慕,但是这不是最大的原因” 江娴起了好奇心,笑说旁观者清,方小姐不如说来听听 方婷倏然睁眼,刚止住的泪水再次簌簌流下,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剧烈摇晃,但是四肢早就失去作用,根本动不了 “因为你们是一种人,你们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咬住后槽牙 江娴蹙眉吸一口烟,没太懂她的意思 方婷滑下墙壁侧卧倒地,费力地把脑袋往前伸,挂血的牙齿咬住右腕的纱布,艰难将其扯开,扬撒出鲜红血珠,她细若柳枝的手腕血rou模糊,手筋滋长在皮外,甚至可以看见白骨 江娴登时一惊,烟雾困在口中,忘记过肺也忘记呼出,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连动都动不了,她手脚的筋全部被挑,跟人彘已经没什么两样 谁做的,老鸨吗,不应该,她健全才能好好接客,老鸨才不会把她变成残废 撕纱布引来阵阵剧痛,方婷嘶声力竭哭嚎“他好可怕,我从前对你苛刻,污蔑你藏枪,还有挑拨你们感情,这些账他都一笔一笔记下,现如今找到机会,他都加倍还给我,我被关到这个鬼地方,没日没夜受人凌辱,他还不善罢甘休” 她啐出一口血痰,牙齿拽住领口布料,破烂的衣裙被撩开,她血迹斑斑的后腰暴露出来 江娴是见过大场面的,心也冷,屠杀虐待都不会害怕,但是看见这一幕,手心还是冒出一层冷汗 方婷的后腰缺了几块皮rou,再深几厘米必能看见胯骨,周边肌肤嵌着深刻的齿痕,不是人咬的,人的嘴没有那么大,像是藏獒狼狗一类的大型犬 江娴的烟立刻落地,砸出飞腾的火星子,她短时间说不出话,眼睛也失去控制,定格在这番酷刑上 她知道得罪黑社会的女人都惨不忍睹,扔给四九仔轮jian,拍三级,卖到妓院,或者弄几只公狗,灌强效催情药搞兽jian,总之就往女人的弱点上研究,活活被研究死的不计其数 这也的确是乌鸦能做出来的事,只不过她没想到,他对一个女人竟然能这么狠 她恍惚想起前几日,那时她还病着,随口问了句方大明星怎么样了,他喂药的手停顿了,笑说我会给你报仇,她当时没多想,觉得不过是被轮jian,没想到是这般欺凌 她合拢手指,压住颤栗“你早该想到的,我们狠心,你也并非好货色,树欲静而风不止,谁也怪不得谁” 说完这句,她站起来,冷眼睨过地上痛苦的方婷,转身想走 “你以为阿坤真的能稳坐江山吗,蒋天养现在不插手,不代表以后不会,洪兴是蒋家的产业,他久经商场,比猴子还精,怎么会放任洪兴跟别人姓”方婷厉声大喝,她用力过猛,咳嗽不止,浓稠的血液从嘴角滑出,点落到地面,开出一朵朵靡红的花 她说的有道理,也是他们近期的顾虑,这句字字珠玑的话击中江娴内心,她已经背对方婷,恰好隐去不自然的表情 她握住门把手,缓缓敞门,呵笑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们的东西,他人休想夺去 隔壁的女人突然哭起来,还有桌椅板凳被踢翻的响声,cao着一口外地口音的男人怒骂,两人好像扭打在一起,女人的尖叫越来越洪亮 江娴耳膜胀痛,懒得再废话,抬脚要走 “江娴”方婷叫住她 江娴窈窕的身形停在门扉处,相识好几个月,她们一直以虚伪的敬语相称,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有点奇怪 “你刚才说命运的礼物都明码标价,那你呢,你得到这么多,该拿什么偿还”方婷笑声凄然 江娴把无名指的钻戒拨正“无以为报,索性不报” 方婷扭捏的假笑戛然而止,这话太嚣张,太没王法,但是很符合她这个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方婷脏兮兮的脸庞被泪水冲刷 她恨江娴,一个活得潇洒又拥有宠爱的女人,当然招人妒忌,但她只是加速了她的灭亡,就算她没有谋杀蒋天生,就算她未曾出现,她方婷也终究有一日会落魄,甚至丧命,因为她以小博大,陪伴在如同恶虎的男人身边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跟何况这花开得不纯粹,它因贪欲扎根,为钞票发芽,最后自食恶果,每片花瓣都满目疮痍 江娴发出低而浅的笑,她飞快转身,桃粉色裙摆在空中旋转一圈,扬起条条动人的波纹,扬出绝代风华,她已经站定,裙摆还被穿堂风拂动,一如她与生俱来的倨傲,经久不衰 她双手摊开“我等着” 她没再留步,方婷又嚎了些什么,是哭是笑,是怒骂是嘲讽,她都不知道了,也不需要知道 老鸨追上来“陈夫人,陆先生把这丫头送到这儿,目的我心里清楚,不过陆先生没说什么时候动手,您看看给个定夺” 这声陈夫人搅散江娴的心神,回想刚才方婷说的话,她毕生所追求的也不过是一声社长夫人,为了这个称呼,为了守住荣华,无知又渺小的她被卷进争斗,最后失去避风港,落得这般下场 可是蒋天生对她没情,她就算在女人堆中获胜,登上这个位置,又能怎样,还不是要接受丈夫的离心离德和背叛 在江娴看来,如果自己不是郎君心里最要紧的,那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驻足,金钱权势,都不会让她回头看一眼 见江娴不说话,老鸨连喊两声陈夫人 江娴五指抠住手包,坚硬的手枪硌到她,还是蒋天生在咖啡厅给她的那把,她这个人讲究做事做全,他给她一把枪,她就得让他们俩都死在这把枪下,才算圆满 她终究放下了手“被囚禁在这种地方,死是解脱,我要她继续苦熬” 出了平房,她站在屋檐下撑开雨伞,生长苔藓的石阶畜满雨水,角落没有井盖的下水井快要溢满,雨点一秒不停落进,连水花都是昏黑的 她把手枪握在掌心端详,进口勃朗宁,是连警署局条子都不配备的好货 她一寸一寸松手,酷银光影笔直坠进下水井,眨眼间消失不见,并没有激起多大波涛,雨点还在不停拍打水面,好像她没有丢进去一把手枪,好像只是一朵轻飘飘的落花 这把枪的原主人又何尝不是,闯荡江湖半生,为洪兴奠定基础,在港澳台黑道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他就这么死了,死在阿姆斯特丹街头,死在他们手里 她单手系上羊毛外搭的纽扣,刚想离开,忽然听见两声汽车鸣笛,她一抬头,瞧见停在矮墙下的轿跑,天色太黑,巷子里也不点灯,又飘着小雨,她这才发现 她是趁他外出办事才来的这里,来之前她曾让陆崇通知老鸨一声,他想顺藤摸瓜找到她很简单 不知怎么,江娴鼻头一酸,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他都会像这样等她,而她只需要跨出短短几步,就能扑进他的怀抱 她撑伞走去,脚步很急,踩得水花迸溅,伞檐摇摇晃晃 钻进副驾,她收起伞,掸落伞上水珠,嘭一声合门,隔绝烟花柳巷的肮脏 乌鸦一个字都没说,直接按住她沾了些雨水的头,蛮横地伸出舌头撬开她的嘴巴,她一头雾水忘记回应,他挑逗她不动弹的舌头,勾她一起沉入欢愉 抽离后,他指腹拭去她唇上晶莹的涎液,问她饿不饿 江娴更懵,虽然这话很正常,但是放在现在怎么有点怪,他不应该问问她跟方婷聊什么了吗 她的心思乌鸦尽在掌握,他笑了笑,从后座取来一只打着花边丝带的蛋糕盒 她还没回过神,那只底部还温乎的盒子就塞进她手里 她定睛一看,惊喜了“这家店要排好长的队” 乌鸦边打火启动车子边回答“就算排到深圳,我也能给你弄来” 她叉起一块,用手接着往他嘴边送,一猜就知道他不吃,她使坏,往他嘴边蹭了块奶油 乌鸦能说什么,笑着抽纸巾抹掉,然后顺从地吃掉那口蛋糕 回湾仔的路上,雨还在下,她凝视窗外昏沉的雨景,马路苍茫一片,细雨霏霏的香港有些陌生,它少了些炎热,少了些躁动,甚至让人觉得舒缓 这场雨到底在哭谁 哭为了富贵名气沦为玩物,越来越贪婪,越陷越深,最后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的方婷吗 还是哭正在绚丽港岛沉浮的千千万万个可怜女人 她不知道 路过一家门可罗雀的餐厅,有位年轻女子撑伞行走,她大红色的旗袍格外耀眼,像是在空洞的黑暗中绽放一朵傲然的红玫瑰 江娴目光不由自主跟过去,直到那一点红色被夜幕吞噬 江娴想起初见方婷的场景,那天她也是一袭亮眼红裙,娇艳欲滴的妆容,偎在蒋天生身旁,惊叹靓坤竟为女人画眉 后来,不管是靓丽红裙,还是蒋天生飘忽不定的爱,都幻化一抹光怪陆离的影子,逝去在方婷的锦绣年华,被岁月打磨,被雨点浇化,被烈焰焚烧,比天边白云还要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