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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钻研起了左手剑。习剑之人并非全然不用左手习剑,有时招式变动,左手也用以辅助剑招,只是大多只用几招,肯定比不上惯用的右手灵便。谢云流将自己右手背在身后,假作自己没有那只手,只用左手比划,试哪样便于用劲出招。 以前谢云流和李忘生对剑时也如此单手练过。李忘生双手都用上,他把左手背起,只右手单手持剑去防他,只防不攻,当挨打的木桩给师弟练。他那时单手是嚣张自信,李忘生四面八方角度刁钻地攻来,他只举重若轻,似乎劲都没用上地四两拨千斤,将他攻势化去,然后等李忘生再掉转头来重来。等谢云流觉得练得差不多了就一剑攻上去,和李忘生兵刃相接,对上几十招,最后从他腰间划下装丹药的葫芦。 也有时候四下无人,两人单独练剑时,谢云流会登徒浪子一样把师弟腰带挑开。他力道精准,剑尖挑起那脆弱的布料,既不会划破李忘生衣物,更不会刺痛李忘生皮rou。李忘生皱眉叫他师兄,他心情好时就笑嘻嘻双手奉回,说师弟,不要生气嘛,生气的样子像个闷葫芦。李忘生要是胆敢教训他成何体统,他就上前掐着人下颌吻上去,手顺着散开的腰带伸进衣襟去摸师弟胸口,无言告诉李忘生还有更不成体统的。 谢云流向来吃软不吃硬,生性叛逆,偏要同规矩对着干。可他师弟偏偏是最守规矩的那个人。李忘生本身已占尽谢云流偏爱的优势,若是能少掉些书袋子,学得机灵活泼些,大概能哄得谢云流将他捧在手心中,给他摘星星讨月亮。 但谢云流偏偏喜欢这样一个不知变通的李忘生,又恨他刻板笨拙,至于后来执念成魔。 他所求的,大概是李忘生为他挣脱规矩,同他逍遥自在,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今他将人伤透逼疯,试过晓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仍是舍不下李忘生,甘愿改变自己,将一叶自浪自荡的扁舟系于渡口。 谢云流天赋异禀,刀剑之意融会贯通,单用左手对他而言也非难事,很快琢磨出基础,编好一套剑招,打算重新教给李忘生,不求再有什么成就,哪怕只是叫他强身健体也好。 李忘生的病情始终反反复复。谢云流那样伤他,多年不管不顾,已伤到他根基,如今他身体虚弱,或许还赶不上当初那个初上山细皮嫩rou的富家小少爷。要医他多年沉疴,裴元走破釜沉舟惊险的路子,下的药猛,李忘生身子有时候受不住,反复高烧呕吐,呕得似乎心肺都要吐出来。谢云流无计可施,如今还要求着裴元,不可能去对他恶语相向,只能对自己发火,火急火燎地给李忘生煎汤喂药,看着他难受得辗转反侧,心都揪起来,积郁的火气比李忘生更甚,唯有练剑时暂时能入忘我之境,心情平和几分。 这段时日李忘生情况见好,身上rou也长回几分。谢云流问询过裴元,裴元也赞同他带着李忘生重新开始修行,谢云流才替他琢磨起左手剑招。 李忘生曾经也到一代宗师的境界,如今竟又同稚儿一般拿起木剑练习最基础的招式。 谢云流把他当小孩子教,从马步如何扎、剑如何握教起。李忘生左手不惯用,力道掌控不好,始终别扭,简单一个动作要练上小半个时辰,谢云流也耐心陪他重复。 日子晴好天气暖和时谢云流每天陪他练一个时辰,个把月过去,也将一套基础剑式教给他。谢云流开始陪他对练,也同李忘生一样拿一把木剑,他不敢用内力,只和他比划剑招。 谢云流有意卖破绽给他,李忘生聪明,见招拆招地攻上去,正是谢云流要他学的招式。谢云流心中欢喜,李忘生果然还是从前那个灵性通透的李忘生,他隐约又见到那个和他并肩执剑的师弟,不由叫一声:“好!”李忘生受他鼓舞,愈战愈勇,谢云流用上几分劲,反手压到李忘生木剑上,要李忘生挑起他剑。 李忘生左手劲是别着的,内力又跟不上,一时握不稳,剑被打落下来。 谢云流突然暴躁:“练不好就别练了!” 李忘生吓得一哆嗦。谢云流很久没凶过他了,他一时受惊,不知所措,怔忡半晌,默默重新捡起那把木剑,嗫嚅道:“对不起,师兄。” 谢云流才如梦初醒一般。 他本不是这个意思。他本是跟自己较劲,恨李忘生从前已臻化境,而今却因为自己要全部推翻从头来过,更恨自己教不好李忘生。若是他自己需得重练,那他是断无怨言的,该付出的苦他一样不会少付出。人人都赞李忘生勤修苦练,认为他是天赋卓绝的那一个,其实他不比李忘生练得少,东瀛海浪边的刀痕便是证据。只是他于刀剑之术上悟性较李忘生更高一些,才比他出彩得更快些。 谢云流不是一个因为怕吃苦而放弃的人,也不是一个脾气坏的师父。从前洛风资质平平,并不是习武练剑的料。谢云流看得出他于剑术之道走得注定比旁人艰难,但洛风同他师叔学得心性坚定,或许能练出什么也不一定,也仍是心无芥蒂耐心教他。谢云流至多让洛风自己练习,从不曾打骂于他。 或许他内心深处就是有一颗这样欺软的心,他同李忘生太过亲密,李忘生又待他太好太温柔,什么都包容并收去,才叫他在李忘生面前从不克制,肆意妄为地散发自己在人前藏起来的恶劣。 李忘生若是还像之前一般慢慢练,谢云流耐心得很,绝不至于向他发火。偏偏是今日练得太顺,让谢云流恍惚以为面前的孩子同从前的师弟竟无区别,那木剑落地,声响沉闷,不同于从前铁剑铮然作响,却一下打碎他的美梦。 谢云流本是同自己置气,怒火却撒到了李忘生身上。他懊恼后悔,怪自己对李忘生严苛过分,凶他作什么?谢云流愧疚地将他揽进怀中:“忘生,我不是说你。是师兄的错。咱们今日不练了,师兄带你回去吃糖糕好不好?”李忘生在他怀中久久没有作答。谢云流心中有些忐忑,怕吓到他,更怕他伤心落泪,要将他从怀中翻出来查看。 李忘生却将他抱得更紧,不肯松开,头放在谢云流肩上蹭了蹭他脸侧:“师兄,不必自责。” 谢云流愣了一下,又惊又喜:这口吻语气决不是稚龄孩童,分明是从前的李忘生。裴元是和他说过,李忘生这种情况说不好哪天会恢复。 他忍不住将李忘生从自己怀中拉起来,要去看他神态。 李忘生在万花将养半年,虽然病情时有反复,裴元也在尽心尽力给他配药调理,气色养回些许,如今颊边终于多了些rou,皮肤白里透红,又逐渐恢复从前一副气质出尘的美人皮相。但他眼神却是茫然稚子。 谢云流不死心:“忘生,你方才说什么?” 李忘生眨了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我说师兄先回,忘生再练练。” 谢云流有些失望,但他不可能再对一个孩子发火了。谢云流怕自己守在一旁再吓到他,叫他紧张,只说:“好。忘生练完早些回来。”他转身离去,知道李忘生在看他,刻意一步一步走出他视线。 李忘生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太笨,才叫师兄生气发火。他又一板一眼比划起木剑,得快练好才是。 谢云流坐在树上瞧他。李忘生练起来不知疲倦,全然忘记谢云流嘱咐他早些回,吃过晚饭后谢云流带他来晴昼海练剑,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那月高高升起,挂在三星望月之顶,照得晴昼海也一片皎洁月色。 从前在纯阳谢云流也是这样看李忘生在月色下练剑,他身材颀长,身法灵活,起舞弄清影,便如一只优美的鹤。谢云流有时只静静看,有时在出神发呆也说不定,李忘生完全不为他打扰,自顾自舞着。还有时谢云流也观得福至心灵,有所感悟,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直攻李忘生薄弱处,身形灵动如鬼魅,和他酣畅淋漓对起剑来。 如今李忘生还是那般认真,只是动作稚嫩多了,也就同他当时初入门差不多,更接不下谢云流认真一剑。 李忘生曾经和他讨论洛风习剑之事,谢云流忧愁洛风资质不好,李忘生却说,成与不成,端看其心。 李忘生心如磐石,不可转移。谢云流曾以为自己最恨他顽石一般,如今才晓得自己恰是最爱、最感激他顽石一般。若是李忘生心有他念,自己恐怕再无挽回机会。 谢云流不知道那一瞬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太想李忘生产生的幻觉。或许等李忘生练到能同他真正过些招数时,他的师弟就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