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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生最近愈发沉默寡言了。 李忘生虽本来是闲静少言的性子,重回孩提心智也难免天真好奇,他又依赖谢云流,不时同他讲些疑惑,决不会像现下这般眼神躲躲闪闪。 谢云流如今对他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担忧他如此忐忑不安是身体又出了什么岔子,带着李忘生去问裴元。裴元切过他的脉,又观他情态,只对谢云流笑笑:“李掌教身子好着。” 谢云流蹙眉:“那他这般郁色……” 裴元只让他回去再观察。 谢云流也渐渐明白过来,李忘生大概是记起了从前。李忘生既是如此态度,定是记恨他、决不肯同他重修旧好,只是心肠软面皮薄,不好当面斥责于他叫他难堪。他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这确是他造下的冤孽,从前他恨李忘生,李忘生满腹冤屈也未叫过苦。如今李忘生若是恨了他,他却不是蒙受不白之怨,确也无话可说。 谢云流难得逃避,也不敢去戳破这层窗户纸,他知道自己多半无法接受李忘生恨他甚至离开他,只能能拖一天是一天。 李忘生不太敢说出自己已经恢复,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确实贪恋谢云流这般温柔待他。谢云流大概是觉得有愧于他,如今把他当孩子哄着,温柔耐心教他写字习剑,他十七岁过后就再没见过这样的谢云流了。谢云流重回中原时他满心欢喜,谢云流失踪这么多年,人人都道他已死去,只有李忘生不肯相信,固执地认为师兄总会再回来。 谢云流确实回来了,穿着一身黑衣,带着满腔恨意,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李忘生心惊rou跳,面上却不敢动声色。他将那张剑帖递给师兄,低下眼不敢直视他,又实在将他那年少慕艾挂念三十年,忍不住悄悄瞥他。大概就是这一眼惹怒了谢云流,谢云流恨他眼中竟敢含情,恐怕不是爱慕,全是算计。谢云流拔剑袭去,李忘生是断不会还手的,谢云流却招招不留情面,将他击晕扔到不为人知的洞中折磨。 纯阳弟子只当掌门远行去参加名剑大会,三月后藏剑来的却不是纯阳李掌教,而是一黑衣蒙面剑客,纯阳这才知晓掌门竟是失踪,大概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那黑衣人不仅抢了李掌教剑帖,掳了他本人走,更是剑术冠绝,赢得名剑残雪。其余几子封锁掌门失踪的消息,悄悄追查此人行踪,却一无所获。 谢云流在李忘生面前把玩着残雪。 “李忘生,中原武林竟沦落至此,这残雪夺得便如探囊取物一般。想必也是同你这般蝇营狗苟徒有虚名之辈多了,也难怪轮得到将剑帖发到你头上。” 名剑大会剑帖向来发纯阳一份,第一届还是他二人同去参加。那年小谢道长不到弱冠,小李道长只有十六,二人少年爱侣,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谢云流名正言顺带着师弟一路游玩,烟花三月,看遍扬州城十里烟柳长亭。谢云流眼中满是花花世界,心道这次带师弟下山游玩,叫他见识了红尘繁华,以后定是能方便把他拐下山去。李忘生却只见到各路高手过招,剑招看得他眼花缭乱,心中暗自称奇,决心回去后要更加勤修苦练。 谢云流后来回想,只道李忘生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满心钻营,自己如何斗得过他。后来谢云流叛逃不知所踪,李忘生是自他而下第一人,第二届时乘着他的名替他去了名剑大会。到第四届时李忘生已是纯阳掌教,这剑帖自然归他所有。李忘生心中却始终还惴惴不安,认为自己顶替了师兄的名头。 李忘生本就觉得这剑帖、甚至这掌教之位都该归谢云流所有,对他的讥讽冷嘲心平气和:“恭喜师兄赢得残雪。” 谢云流大笑起来:“你恭喜我?我看你心中怕是想自己夺过这残雪,杀了我也未必!” 谢云流将残雪抵在李忘生喉头。 “我不如今日便先下手为强。你当日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利刃闪过寒芒,再近半寸就要划破李忘生脖颈。 “忘生绝无此意。”李忘生听他笑得难受。李忘生不怕死,却怕他师兄心中怨怼,从此坠入魔道,再不复那个白衣飘飘的纯阳首徒。李忘生多年汲汲营营,替他打理好纯阳上下,与皇帝武林经营斡旋,试图为他在纯阳留下一席之地,但谢云流再不愿回来了。 若是谢云流心结在自己身上,自己死去能消师兄心头之恨,换他回纯阳同恩师请罪,让自己将这纯阳大师兄的名头还给他,李忘生觉得这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李忘生双目直直盯着他,似是见他最后一面,要将谢云流如今面容刻在脑海中。 谢云流走时才将将长开,少年意气,满脸稚嫩。而今东瀛三十载凄风苦雨挨过,他已是一脸凶相,眉头紧锁,额上几道常年皱眉挤出的纹路,连眼窝都深了几许,却更硬挺俊朗。 李忘生几乎想抚上那张面容,但谢云流决计不肯。他想,师兄还是这般好看,自己对他也还是这般死心塌地。可惜辜负少年约誓,无法再同他白头偕老,大抵是自己同他命中无缘,二人注定你死我活。他不可能像谢云流以为的那样戕害师兄,谢云流要他做出选择,他只能选择牺牲掉自己。 他在心中同谢云流告别,最后一眼不由看痴了,双目不觉淌下泪来。 谢云流见他泪水不由一怔。李忘生极少哭,他从前最见不得李忘生伤心落泪,他一哭谢云流就乱了阵脚,满心只剩怎么哄他好。他如今竟仍保持着这种惯性,此刻却让他更恨自己的心被李忘生磋磨至此,将那揪心强压下去,嗤笑道:“你竟也有害怕的时候。你做下那等苟且事,就没想过报应会寻上门来么?” 李忘生微微摇头:“师兄尽管将忘生这条命拿去。只求师兄回纯阳向师父谢罪。”他倾身向前,动作极快,不过须臾之间,谢云流来不及反应拦他。残雪宝剑削发如泥,立时割开他颈上细嫩皮肤,瞬间渗出血来。 谢云流大惊失色,扔掉手中那把匕首,撕下袖子裹住李忘生伤口,对他暴跳如雷:“李忘生,你竟敢畏罪自杀?你这贱命轮不到自己处置!我偏要将你留下命来慢慢折磨!” 谢云流确没有杀他,也确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连两人的情事也成为谢云流羞辱他的手段,谢云流要证明他天性yin荡下贱,即使是强暴也能迎合,每次不玩到他也泄出来绝不停手,让他被迫学会从疼痛流血中获取快感。 李忘生心中苦涩酸痛,一面是rou体受折磨,另一面是对心爱之人竟对自己如此深恶痛绝伤心难过。他愈发明了谢云流究竟是是多恨自己,以至于连个痛快死法都不肯给。 后来李忘生烧得神智不清,逐渐没了意识,再清醒时谢云流已是态度急转,甚至比从前二人要好时还殷勤几分。二人少年时谢云流脾性不小,李忘生常常无意中惹恼了他,谢云流往往要逼得他好话说尽、又要在床笫间连本带利讨回才肯好,如今再不会有,谢云流反倒成了对他百依百顺、绝无怨言的那一个。 李忘生猜到谢云流如今带他医治是晓得了真相,心中有愧,却绝不敢再自作多情奢求谢云流对他仍有旧情。谢云流能将他折磨至如今这副模样,恐怕当初对他一时兴起的浅薄爱意早被仇恨消磨殆尽,而今仇恨烟消云散,便只剩愧意、再无情爱。 他对自己躯体残损并无纠结,李忘生向来脾性好悟性高,寻真问道,武学剑术不过其中一项,练剑是为练心,练心却不止练剑。他本做好以身殉道的打算,谢云流还肯留他一副残躯,已是念在昔日同门之情。何况谢云流现下也带着他重修剑法,他与剑道也并非全然绝缘。如今他推翻重来,重新稚儿般一点一滴修起,未尝不是一种修行。 只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同谢云流的关系。从前他就舍不下谢云流,日日盼着他重回纯阳,除却明面上是尊谢云流为纯阳首徒、盼他回来同恩师谢罪,私下也是因为他对谢云流实在是痴心难改,盼着同他重温年少绮梦。只是被囚禁的那些日子才让他晓得原来师兄全无此意,心中只有对自己的怨恨,他几乎分辨不清那些年少时的回忆究竟是真的,还是他一厢情愿幻想出的美梦。 如今他既舍不下谢云流如今待他柔情万分,又对谢云流心中对自己并无绮念再清楚不过,等自己说明已然恢复,谢云流恐怕会立时松口气,再不见自己,甚至再不回纯阳。李忘生不愿勉强于他,又放不下心中执念。李忘生一颗道心澄明,独独在同谢云流情爱之事上蒙昧辗转。 谢云流替李忘生换过伤药,要带他例行双修。李忘生犹豫万分,还是小心翼翼推拒:“师兄,我身子已好。如今师兄与我修为差异巨大,双修于师兄无益,忘生不敢耽误师兄。”他对谢云流还是隐瞒不来,话已至此,几乎是把他已恢复神智摆在明面上了。 谢云流沉默一下:“……好。” 李忘生已经不愿让他碰了,再过些时日,或许剑也不许自己教,等他狠下心,就会重回纯阳,做那无人可近的高岭之花。 谢云流心头难受,已到逃无可逃的境地,终于忍不住问他:“忘生,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李忘生心头一跳:“忘生自是回纯阳修养。师兄既已明晰真相、了却心结,师父之事,还请师兄回华山请罪。” 谢云流道:“师父那边我自会负荆请罪。忘生,师兄亦有愧于你……” 李忘生道:“忘生如今已然恢复,多谢师兄照拂,师兄不必再挂怀愧疚。前尘往事,只当一笔勾销。”他言辞恳切,绝无讽刺之意,却是一口回绝了谢云流的示好。 谢云流听他说一笔勾销,心中酸涩:“忘生,你我二人当真无回还余地?” 李忘生一怔,不敢将谢云流的话往儿女私情上作解,只说:“师兄志在四方,如今又已有刀宗,是去是留全凭师兄心意。师兄若是愿留,忘生愿将纯阳首徒和掌教之位双手奉回。若是不愿,忘生亦绝无多言。” 谢云流步步紧逼:“你想我留还是走?” 李忘生撇过眼,右手动了动:“……如今忘生怕是当不得纯阳掌教,师兄自是更为合适。” 谢云流心中一痛:“若是你无病无虞呢?” 李忘生又道:“师父和其余纯阳弟子也盼着师兄重回纯阳。” 李忘生百般回环,言外之意无非还是希望他留下,却不肯亲自说出口。谢云流不让他再打太极:“我是问你心意。李忘生,你可还愿同我好?”他轻轻拉过李忘生右手,虚虚握住:“忘生,是师兄对你不起。师兄愿用余生偿债。你若不愿,师兄自行离去,不惹忘生心烦。” 李忘生犹豫道:“师兄,你不必因愧疚做到这种份上……” 谢云流将他手拉到自己胸口,急道:“忘生,你还不明白师兄心意吗?你我年少情谊,海誓山盟,谢云流万万不敢忘却。” 谢云流一颗心紧张得扑通直跳。谢云流逼他到这种份上,李忘生自然说不出要他走了。 李忘生右手微微用力回握谢云流,手上隐隐传来些微疼痛,提醒他眼前确是现实、绝不是他黄粱美梦一场:“……我要你留下。” ———— 谢:那还继续双修吗? 李:……来都来了,继续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