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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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年元旦,上海,万国酒店宴会厅。 “周太太,恭喜恭喜呀,周先生又添了一家新工厂,这是要发大财呀!” “哪里的话,都是他胡乱花钱,说来昨日野村太太请你来打桥牌,怎么也不给面子。” “吾勿要气,我家小女儿整日要mama抱的。” “那不是姬先生吗,带着两个女伴来,还有个外国女人,恐怕别人不晓得他住在法租界哟,听说昨日又买了座新洋房,也不去住,撇在那里空着的。” “你哪个晓得他不是金屋藏娇。” “伐来塞,这不像重庆呀唐太太,上海可就这么大,侬晓得伐?” “哎,你看,主角来了,快别看那个姬别情了,有什么好看的。” 议论声渐小,代之以掌声渐起,日本驻中华民国领事馆领事藤原广嗣正带着夫人踏在红毯上一并入场,今日是新历元旦,也是藤原夫人的生辰,整个上海的名流几乎都聚在了万国酒店。在这样的场合,任谁也没有胆量和本事,去抢藤原夫妇的风头。 但姬别情偏偏就敢。 “藤原领事,有日子没见了吧,”姬别情搂着女伴踩着铺在宴会厅正中央的红毯迎上前去,“前几天跑了一趟巴黎,给藤原太太带的香水怎么样?” “姬君费心了,”藤原太太cao着不大标准的汉语点头致谢,“我很喜欢。姬君这次带来的是?” “啊,这是上个月在巴黎认识的弗朗索瓦丝小姐,这位您认识啊,福民医院的女医师江采萍江小姐,我记得野村先生前段时间车祸那道伤,就是江小姐缝合的嘛。” 藤原广嗣也笑了:“看来姬先生最近过得不错,在巴黎收获不小。” “不敢当不敢当,巴黎嘛,不就是给女人买买东西逛逛街的地方。” 旁人听来是狂言,可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姬别情的确有这个资本。五年前自巴黎留学归来白手起家的姬别情,不出三年垄断了整个上海的中药市场,进口珠宝店铺和烟草厂从浦西开到南京,连几家电影院报社也有姬别情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世道多少人还在为生计苦苦挣扎,他姬别情的钱仿佛就是大风刮来的,又是个黑白通吃的主儿,别说是南京政府,就是日本领事也要礼让他三分。 钱是哪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牢牢地攥在一个人手里,并且足以让上海天翻地覆。 “祁长官,哎,哎祁长官,这个真不是我们为难您,藤原领事办的生日宴,您真不能带着枪进去,这要是万一走了火,我们丢工作都是轻的,祁长官!” “这是上海的万国大酒店还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让开。” “祁长官!” 大堂经理带着几个保安拼命想要拦下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姬别情正与几个日本商会的人交谈,听见门口一阵嘈杂,微微皱眉。万国酒店本就是上海名流聚集的地方,客人非富即贵,敢在这里闹事的,如果不是不要命,那就是—— “干什么干什么,吵吵嚷嚷的,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儿吗?” “祁某来找藤原领事,”军装来客冷着脸整整衣领,“公务在身,无关人等让开。” “你算哪根……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长官!” 祁进松开保安队长快要被他拧断的右手,正要带着身后十几名 76号特工继续往里闯,抬头却见西装革履的陌生人举着酒杯向他走来,不是误会,那人的目光的确就落在他腰间的毛瑟手枪上。那身衣服是巴黎时装杂志上的样式,祁进记得上级的夫人茶几上摆着那本杂志,价格大概是他在76号半年的薪水,加上衣领上那个近乎标志性的红宝石胸针,他猜了个十之八九。 上海就这么大,太显眼的人很难不被记住。 “这位长官,您……” 祁进微微抬头:“姬先生,久仰大名。” 姬别情微愣,眼前的年轻军官看着面生,穿着灰黑色的76号制服,身形清瘦,眼神却凌厉,官衔居然还高过他先前熟识的一位处长,他三天前才从巴黎回来,不过短短一个月,76号的高阶军官竟然就有了他叫不上名字的人。敢带着枪万国酒店的人不少,敢带着枪闯入日本领事夫人生日会的,他算是见了头一位。 “祁长官,”姬别情想起方才保安队长的称呼,稍稍定神,“这是藤原夫人的生日会。” “我知道。” “所以,您这么气势汹汹的,是来做什么?” 祁进颇有些不耐烦,76号的情报囊括整个上海,姬别情是什么名声,饶是刚入职的新人也知道个大概,家大业大八面玲珑的商人,最擅长的便是装模作样胡搅蛮缠。他绕过姬别情想闯进去,却被姬别情伸手拦下。 “姬先生,祁某再说一遍,公务在身,”祁进侧着脸斜睨他一眼,“事关藤原领事的安危和两国友好关系,恕我直言,您耽误不起。” “这就奇了怪了,”姬别情倏地失笑,“除了祁长官之外,我还没见到第二个带着枪闯进宴会厅的人,谁能威胁藤原领事的安危?” 祁进脸色更沉,甩开姬别情的手,扯了扯自己的白手套,朝身后摆摆手:“搜。” “祁长官。” 祁进闻言回头,正是藤原广嗣,特工们有条不紊地在整个宴会厅挨个对比照片和画像,即便藤原广嗣一早听说76号这位留日归来的年轻长官做事雷厉风行,被驳了面子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不知道祁长官这是在搜什么?” “藤原领事,”祁进转过身来站直身体,声音依旧冷漠,“祁某得到线报,一名极端抗日分子就在万国酒店附近消失,如果他伪装起来闯入宴会厅,恐怕不只是您和夫人,连着这里的所有侨民,都有可能变成他加害的对象。不是祁某要打扰夫人的生日会,安全第一,请您谅解。” 藤原广嗣脸色变了变,却是缓和下来:“原来如此,祁长官辛苦。” “依我看辛苦的是您,藤原领事,”姬别情终于喝完了那杯酒,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空 杯子一边搭话,“元旦,这是多好的日子啊,那抗日分子彻底毁了在座诸位的兴致。” “想喝酒跳舞,大上海有的是地方,”祁进仍是斜睨着他,“姬先生这样百般阻拦,难不成是因为姬先生有那个抗日分子的线索?” “你!” “祁进,查得怎么样了。” 姬别情骂人的话在见到谢采之后强行咽回肚子里,身为76号副主任之一的谢采,是他在上海最不愿意招惹的人之一,遇人三分笑,笑里藏着刀,这个叫祁进的年轻军官,竟然就是他的手下。只见祁进向后退了半步沉声道:“正在对比,我已经让人将宴会厅四周全部封锁,不会有人逃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到藤原先生的生日会上来查案,却忘了让你预备贺礼,我这才亲自送来,”谢采像是刚刚才发现藤原广嗣和姬别情的存在似的,故作惊讶道,“唉?这时候不该是藤原先生在台上读新年贺词的吗,姬先生不是也说去了纽约?二位怎么会在这里?” “是巴黎,谢长官,”姬别情整整他衣领上的胸针,“祁长官是您的人啊,难怪看着就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姬先生谬赞,祁进虽然是留日回来的高材生,他进76号才不过一个月有余,”谢采笑着摇摇头,“倒真是个好苗子,汪主席非常欣赏他。” “看来是我小看他了,我自罚三杯,祁长官,谢长官。” “不必不必,姬先生尽管在宴会上想就得了,”谢采摆摆手,“既然什么都没查出来,或许是情报有误。祁进,我们去别处搜一速。” “是。” 姬别情一口气憋在喉里里,祁进不说话时倒像是个安静又干净的普通人,这么冷的性格,简直浪费了他那张漂亮的小脸。他还没来得及多问,祁进便转身跟在谢采后头走了,单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和别在腰间武装带上的毛瑟手枪。 “叶未晓。” 姬别情的管家叶未晓立时跟上来:“先生。” “去查,查那个祁进什么来历,”姬别情冷笑一声擦掉嘴边酒渍,“让他知道知道上海的规矩,真当他76号手眼通天,我就拆了他这个通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