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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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主任,您找我有事?” “来,坐。” “不了,您可以直说。” 谢采好脾气道:“那天在万国酒店没查出结果来,听说你郁闷得很啊。” 祁进不语,只是捏紧了拳头。他自东京留学归来以后就被引荐到76号,因做事果决从不失手,不到半年荣升处长,又是知名日本学者源明雅的好友,连日本人的圈子里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他何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谢采知道祁进是周秘书长眼前的红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取代他这个主任的位置,心下对他的冲动行事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倒是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说来怪我,早知道有姬别情这么个刺儿头在,就应当让你换个策略。” “他到底是什么人。” “跟日本人称兄道弟的有钱人。” 祁进微微皱眉,上海不缺有钱人,也不缺和日本人交好的人,二者都占的也能数出几个班来,这样说来,姬别情也没什么特别,但能被谢采这样精明的人点名说是刺儿头的,还真是屈指可数。他不擅长揣摩上司的想法,谢采也不会跟他兜圈子,提到的人名,总要在他的日历上记一笔的。 “藤原领事来电报,让我代他感谢你在他的生日会上排除隐患,还邀请你下周去参加一位日本画家的画展。” “我知道了。” 谢采见他还是那副不服气的表情,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把请柬放在祁进面前拍了拍:“主席和周先生都很看重你,你大好前途,一定要把握住啊。” “能为主席效力,是祁某的福气。” 话说得漂亮却敷衍,祁进抓过请柬转身就走,还没忘记规规矩矩地关上办公室的门。谢采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抓起桌上的电话。 “我看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查姬别情,祁进合适得很。出了事,我不是他的上级,他姬别情有种就去找周先生,他引荐的人,别找我来负责!” “谢主任消消气,这不是没捅出篓子来嘛,姬别情现在有藤原广嗣保着,本来就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慢慢来,慢慢来。” “他到底什么时候跟藤原广嗣关系那么好了。” “都说他会讨藤原夫人的欢心,”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李重茂靠在椅子上轻笑一声,“不过日本人的私事,你还是少插手的好。” 祁进锁上了自己的办公室,将请柬也丢进抽屉里。凡是有点眼力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脾气暴躁的祁处长,自他到76号任职以来,没人会在无事的时候停在祁处长的办公室三尺以内。都说他在76号不过是积累些功劳当做镀金,他这样的人,迟早要调到特工总部上去,得罪祁进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祁进不以为然,也从不在意外头的风言风语,每天按时上下班,按质按量完成任务,除了这次失利。 下午六点,祁进准时离开办公楼,固定的黄包车夫就在门口等他。 “先生,今儿还是直接回家?” “不,”祁进稍稍压低帽子,“百乐门。” ——祁进,代号“拦江”,中共上海情报中转站特工,正在等待确认一个意料之外的“错误”。 ** “她安全了?” “火车上有人接应,等她到了南京转机到北平,会给我们发电报。现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76号比我们以为的要难缠。” “他们自己内斗还斗不过来,为了一个人,应当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76号或许不会,”江采萍摘掉眼镜,“但祁进会。” “他那天在藤原广嗣的宴会上闹事,竟然没被处分,背景很深啊。” “听说是周佛海在东京的同校学弟。” 姬别情站在窗前剪雪茄,没抽,只是烟叶燃烧的味道能让他稍稍平静下来。他在巴黎根本没待几天,只是处理了一些物资便匆忙回国,而被他带到生日宴上去的“法国女伴”,正是来自西北的地下联络员康安澜,亏得一副天生与欧洲人相似的样貌,让江采萍打扮一番,便成了不通中文的巴黎女郎。康安澜的暴露让姬别情始料未及,时间紧迫,来不及让她转移只好出此下策铤而走险,万没想到,还有祁进这个变数。 “我会联系上级,”姬别情将烟头怼进烟灰缸里,“祁进如果真的背景深厚,76号的内斗也奈何不了他,我们可能要分出精力来对付他。” 姬别情回家以后才要到了祁进的资料——东京京都帝国大学毕业,曾就读于军校,成绩优异,特别是射击成绩一流。日本学者源明雅的好友,与古董收藏家叶蒙交情匪浅,如今是汪伪政府特工总部钦点的青年才俊,世家女公子也有不少倾慕于他,倒是没浪费一副好相貌。他先前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人,76号的行动也不曾有如此高调过,究竟是祁进的个人行事风格,还是76号在转变策略,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分析。 就怕按照祁进这个路子,他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叶未晓呢?你觉得让他去怎么样?” “你很看重他啊。” “他是油嘴滑舌了点,但办事靠谱,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比我们好周旋。” “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我觉得你不能表现出针对祁进的意思,”江采萍叹气道,“先前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好容易赢得了藤原广嗣的信任,又杀出一个拦路虎来。” 姬别情嗤笑一声:“意思是他还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你那天确实太冲动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不懂吗,焚海同志。” “这不是还有你兜底吗,我要信任自己的同僚啊,斛珠同志。” ——姬别情,代号“焚海”,中共上海地下临时工作委员会“长安古意”特工小组组长,正在为一个险些失败的掩护任务进行检讨。 ——江采萍,代号“斛珠”,中共上海地下临时工作委员会“长安古意”特工小组副组长,正在通过各种渠道,紧急调取一名76号新任处长的资料,试图发现他们工作的漏洞所在。 “上级肯定有所准备,你不用太担心,”姬别情拟好电报内容,叫叶未晓到地下室的电台去发送,“就算祁进真的因为那天的事针对我,这里是法租界,他没有许可或者证据,就不会闯到这儿来自讨没趣。” “你自己品品,你这句话说得心虚不心虚?” “这不是因为对他了解不够吗,多接触几次,总能找到破绽。名利,美人,总有能打动他的东西。” 江采萍面色稍稍阴沉:“你想把他发展成线人?别忘了上一个……是什么后果。而且祁进和他不同,他是76号的高官,你杀了他,也等于毁了你在上海的根基。” “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啊,江大夫,你做手术还讲究个成功率呢。” 姬别情剪好了第二根雪茄,他其实没什么烟瘾,这个习惯是和他的上级苏无因学来的,从他参加地下工作开始到现在。他听说祁进不沾烟酒,自律得跟个什么似的,76号的人都一样,越是心狠手辣,越是惺惺作态。 然而烟酒不沾的人,要用什么办法去接近他呢。 “祁长官,还是老规矩?” “来一杯红酒吧。” “今儿这是怎么了,”吧台的女酒保讶异道,“祁长官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 女酒保是北平人,投奔亲戚到此,嫁了个药店老板,奈何丈夫去世得早,她便一个人在百乐门谋生,却是乐观得很,同谁都热热闹闹地打成一片。祁进摇摇头,不肯说,女酒保也识趣地不问,将红酒杯推过来,便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先生,那名联络员已经和南京方面接应上了,一切顺利。” “焚海上报的?” “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单方面上报,我们单方面接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联络机会。” “如今风声紧,这个时间差我们赌不得,”祁进端起那杯红酒晃了晃,酒杯映出他稍显疲惫的脸,“我和上级沟通,尽可能制造机会,最迟也不能拖到二月十号以后。” “那这次总结……” “我写,你回去休息吧。” “是。” “等等,屹杰。” “先生?” 邓屹杰接住了祁进丢过来的一份报纸,翻开见上头用铅笔画着几个圈,顿时了然。祁进转过身来不再看他,那杯红酒喝得很慢,一直到第六支舞曲结束。 祁进想不通,他知道那名联络员就在万国酒店,原本的计划是制造混乱让她趁机逃走,却不曾想藤原广嗣和他夫人这么配合,还有个姬别情出来横插一杠子。这杯酒让他想起姬别情的红宝石胸针,他忽然烦躁起来,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谢长官,藤原夫人生日宴的宾客名单整理完了,唯一一个没有登记也没有请柬的是……是……” “有话就说,结巴什么。” 76号特工陈徽站在谢采的办公桌面前,抓着名单犹豫道:“是姬别情带来的那位法国女伴,弗朗索瓦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