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当路眠来到兄妹俩的糖画作坊时,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不嫌弃。 兄妹俩从一个废旧的牲口棚里拖出一个大约三尺见方的木箱。 男孩打开箱子,把工具一一拿出来搁在木箱面上。 一块两尺长一尺宽的蜜合色大理石板,一个黄铜小锅,一个长柄黄铜小勺,一把黄铜铲刀,几根竹签,两个用细白棉纱包着的小包。还有个小泥炉。 女孩用竹筒里的水洗干净石板和小铜锅,这边男孩已经在泥炉上用木碳生好了火,两人配合的时间刚刚好。 打开两个小布包,里面分别装得是红糖和白糖。 男孩用竹签各取一块放进小锅,徐徐加水。随着水温升高,红糖周围泛起一圈褚色涟漪,白糖周围泛起一圈蜜色涟漪,两道涟漪伴着水底气泡,融汇翻腾。随着水滚气蒸,糖液从开始清溪透亮的琉璃黄逐渐变成浓郁黏稠枫叶红,糖浆咕嘟咕嘟从一个大泡裂成若干小泡的时候,男孩把铜锅端了起来。 女孩连忙盖上泥盖把火灭掉。 男孩在石板上刷上一层薄薄的脂油,抬头问路眠,“恩公,想画个什么?” 小瓶子姓梁,路眠用胳膊肘一顶他,“梁三爷,您先请。”他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meimei。 小瓶子望望天,“给我来个”,路眠胳膊肘一拐,呲他一眼。 小瓶子揉揉胳膊,很无辜,“我知道,我不要龙,啧,就只能你侠义心肠,就只能你宅心仁厚,就只能你扶危济困挺身而出,” 路眠又要动手。 “好好好,给我来个蜻蜓!” 女孩对着小瓶子轻轻笑了,“梁三爷,你人真好。” 小瓶子有点难消美人夸,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没有,你别跟他起哄,我叫梁瓶,他叫路眠,我们就住这附近,下回没水了直接来找我们,我们住在煤市街西南边儿的云居胡同。” 女孩含笑又道了一遍谢。 男孩手持长柄铜勺,高高提起手腕一转,那糖浆便如一道金线倾泻而下,触在石板上的一瞬,仿佛立住。接着那金线被泼,提,勾,挫,按,顿。最后点睛时,男孩把铜铲子倒竖起来,用铲柄的顶端在金线上一压,一只巨大的金色蜻蜓就画好了。 男孩取出一只竹签往蜻蜓身上轻轻一粘,那只蜻蜓便从石板上飞到了他的手中。 梁瓶接过蜻蜓,发出“嚯”的一声赞叹。 栩栩如生。 竟不知道从哪下嘴。 女孩笑着问路眠,“恩公想画个什么?” “就给我做个糖饼吧,这么大就行。”路眠伸手比了个小小的圆圈。“你俩别多心,我就是不爱吃甜的。” 男孩笑笑没说话,拿糖兜了个小圆饼,晾凉取下来拿给路眠。 路眠咬掉一小块,对梁瓶说,“好像跟咱们平时吃的味儿不一样。” 梁瓶嘁哩喀喳已经啃完了半个蜻蜓,满嘴糖渣子,“我吃着像加了麦芽糖。” 女孩一笑,嘴角梨涡就引得路眠跟着目眩,“哥哥他自己琢磨的,说这样没那么齁甜,糖的韧劲也好些,能画的花样也能更多些。” “确实,确实。”路眠点点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男孩。 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浓眉明眸,薄唇皓齿,下巴带着淡青的胡茬,白皙的喉结微微隆起。 这是一对男俊女美的兄妹。 蜻蜓被啃完了,梁瓶想起来,随口问,“你俩住哪,跟我们顺路吗?一起?” 男孩低下头。 女孩还是笑着,“谢谢梁三爷,我们就住这附近。恩公,你拿着,水我们够用了。”说着,递还给路眠一筒水。 路眠接过水背好,小女孩还在对她笑着。 路眠目眩得更厉害了,看着兄妹俩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里还夹杂着稻草,一指那个废旧的牲口棚,“就住这附近?” 女孩抿起嘴不说话了。 路眠重新拉起她的手,“你相信我吗?信我就跟我走,我给你换个附近。” 每人拿着几件工具,男孩背着大木箱。四人一起回到云居胡同。 临分别前,路眠把梁瓶拉到一旁,小声说,“你回去问问婶子,杂院赁间单房多少钱一个月?” 梁瓶作兮兮,“你问常mama啊,你见常mama比我见我娘还容易些。”梁母在茶叶店做帮工,一个月也回不了几趟家。梁父是锡匠,挣了钱就是买酒喝,总是醉醺醺的也不大管他们兄妹。 路眠皱皱眉,“常mama是个大嘴巴。你这样你问你哥,问你们院儿里的婶子,你问的得有点技巧啊。得问出实话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要给他俩赁屋啊?”梁瓶努努嘴。 路眠现在是贤者时间了,“看吧,我瞅着他的手艺,赁个单房应该可以。” “行,我给你问个准信儿。那路小爷,回见了您。”梁瓶一挥手,走了。 路眠目送,“三爷您慢走。” 吱呀一声推门响,路眠打头阵溜进自家院子,探头探脑找了一圈没看见路远游,接着出门,领着兄妹俩就猫进了厨房。 竹树后面正躺着看书的路远游,“……” 路眠把兄妹俩安置在厨房连着的柴房里。 出门前还不忘叮嘱男孩,“哥哥,您可不能在这儿作业啊,着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晚饭青笋rou片,鹿rou脯,杂粮煎饼,萝卜丝,豆苗汤。 路眠看着盘里两个杂粮煎饼,问,“没别的主食啦?” 路远游不理她,掸掸衣袍落座,准备吃饭。 路眠一把按住他拿筷子的手,“你今天还没考我功课吧?” “吃完饭再考。” 路眠夺走他的筷子,“现在考,现在考。你到书房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怎么要我考你还要我等着你?” 路眠把他拽起来,往门外推,“我得先准备一下啊。” 直到看他进了书房关上门,路眠每样菜划拉了一半,一狠心拿上两个杂粮饼进了柴房。 兄妹二人吓一跳。 路眠嘘嘘嘘地比划着,把盛着饭菜的托盘交到男孩手里,立马退了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去敲书房的门,敲完又跳回台阶下面等着。路远游听到声响打开房门,缓步走出,笑着问,“衣服换好了?” 竹林花木在侧,疏风轻送满院芳香。 溶溶月色下,书房里还亮着烛灯,柔软的暖光打在他清润如玉的脸上。 路眠仰头看他,忽地就想到了聊斋里的一段,‘东壁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 他笑着又问,“可以吃饭了吗?” 路眠回过神,“可以了,可以了。” 看着风卷残云的饭桌,路远游还是保持着那副拈花一笑的表情,问道,“你吃的?煎饼不咸吗?我可是放了十成十的盐。” 路眠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扑到他怀里,坏了兰若修行,“你诈我,好烦啊,你诈我!” 路远游任她抱,闹够了,径自到桌边坐好,“还不把人叫出来,柴房怎么吃饭,连个放碗的地方都没有。”